近年有不少年紀相當輕的名人罹癌過世,讓人談癌色變。據說我那老菸槍老爸,終於戒菸成功了,就是親眼見到好友肺癌末期,於是嚇到馬上把菸丟到垃圾桶,然後一根都再也不敢碰了。
我也有好幾位朋友,相續罹患不同的癌症,因為對死亡的重大恐懼,我都沒勇氣去探望他們,一直逃避到他們離世。當然,我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罹癌,因為男人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機會罹癌,女性朋友好一些,也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機會。癌症已是國人十大死因之首,排名第二的心臟疾病都還不到癌症一半的死亡人數哦!
就因為癌症已成了這個時代最常見的致命疾病,所以癌症研究也一直是生物醫學最熱門的領域,我們不能說這幾十年內沒有獲得重大的進展,那為何癌症仍然是我們最難攻克的疾病之一呢?
其實,說癌症是一種疾病,並不正確!癌症,其實是幾百種疾病的統稱,共同點只是細胞不正常增生,且這些增生的細胞可能侵犯身體的其他部分。對能量的高需求,讓癌細胞轉為用無氧呼吸這種效率較差的代謝方式,然後猛烈得和組織器官的正常細胞搶奪養份,導致多重器官衰竭。我們面對這樣的萬病之王,究竟為何常常束手無策呢?
癌症的治療,不外是手術切除、放射線治療和化學治療,用意不外是把癌細胞從體內趕盡殺絕。這三種療法,也常常是合併使用,多管齊下的,試圖讓身體徹底擺脫癌症的摧殘。如果及早發現,不少癌症可能可以被治癒,雖然以上方法常常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愈早期發現,惡性腫瘤就愈有可能還長在一個器官中,治療成功的機會愈大。如果腫瘤轉移到了其他器官,那就更加棘手。
近年,也有一些標靶藥物的問世,針對造成特定癌症的基因突變,一度被寄於高度的厚望,甚至曾被認為能夠終結癌症,而且只要選對藥物,對已轉移的癌症也應該有效。然而,一切美好的願望也一再落空,無論是傳統療法也好,標靶治療也好,大家可能都聽說不少復發的案例吧?那些復發的案例,往往再用原先的療法就會成效不彰。我們難道又要進入一個又一個死胡同嗎?
我們有機會戰勝癌症嗎?這本非常具啟發性的好書《造反的細胞:生命最古老的叛變,癌症治療的最新演化出路》(Rebel Cell: Cancer, Evolution, and the Science of Life)就要帶我們探究癌症究竟從何而來?對付癌症,我們還有什麼可能的新思維?書中提到的觀念對許多醫學家來說可能頗為新穎,甚至大膽顛覆,可是很可能在未來十年慢慢成為主流哦!就像當年微生物對人體健康的重要性,以及利用微生物來進行治療,十幾年前我詢問不少醫藥領域的朋友,他們都覺得匪夷所思,可是現在早已成了常識。
我們都知道,除了少數病毒傳染的癌症,絕大多數癌症都是體細胞產生基因突變的結果。為何我們會有體細胞造反叛變,然後短視近利地無限制複製到一起同歸於盡呢?當然,我們都能把這一切都歸咎到DNA複製的不完美。癌症通常被描述為現代生活方式導致的一種疾病,是我們日益久坐不動、狂嗑加工食品和接觸環境污染的結果。其實,古人也會罹患癌症,現代醫學家也能從古籍中找到可能罹癌的證據,一些古埃及木乃伊也發現過腫瘤。人類並非唯一會罹患癌症的動物,寵物飼主也都知道貓狗有可能會長惡性腫瘤,化石的證據也顯示恐龍也會長骨癌等等。
《造反的細胞》作者凱特.艾尼博士(Dr. Kat Arney),卻要從最根本告訴我們,癌症在演化上,就是多細胞生物的代價之一。動物,基本上一定是多細胞的,我們演化自單細胞的原生生物。動物、真菌、藻類、植物的多細胞形態,是趨同演化來的。多細胞生物,所有細胞都要交出自主權和生殖權,僅有生殖細胞能夠傳宗接代。尤其是組織器官高度分化的動物,所有細胞都要高度分工地各司其職,我們演化出各種方式來確保沒有細胞會肖想隨意擴張地盤這回事。然而,較晚演化出的複雜機制,必須完美地合作無間,有時仍不敵更古老的天性,突變後就產生巧取豪奪的細胞。
如同前述,癌症不是一種疾病,而是好幾百種疾病的統稱。拜DNA定序技術的日新月異所賜,我們現在不僅可以花費僅僅幾萬元新台幣,而非當初的幾百億美元,就能為一個人做全基因體定序,也還能夠為單一顆細胞進行同樣工作。於是,我們就能夠把一顆腫瘤打散,然後一顆一顆癌細胞分離後再萃取出DNA送去定序。結果,我們更發現,原來一顆腫瘤的每一顆細胞,都可能有其獨特的突變,整顆腫瘤的遺傳多樣性異常地高。正如托爾斯泰(Лев Толстой,Leo Tolstoy,1828-1910)在《安娜.卡列尼娜》(Анна Каренина)的開場白說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原來,基因突變造成癌症,而癌化後的細胞更加容易突變。甚至,癌細胞的基因體不穩定到染色體都可能有大量變異,例如斷裂和融合。原來,腫瘤在病患體內,也能夠演化到最初的癌細胞都識不出來的地步。
當我們利用傳統化療也好,標靶治療也好,只要有那麼幾顆癌細胞沒被殺死,就會上演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的名句,「凡殺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強大」,等待若干年後,這些倖存的癌細胞捲土重來形成新的惡性腫瘤後,它們剛好就是那極少數有一定抗藥性的細胞,原本的藥物對它們可能徒勞無功,於是病狀也無力回天了。這種抗藥性的天擇,我們不是早就在病毒、細菌、害蟲身上見識過了嗎?於是,花費巨資研發出的新藥,在癌症病人體內一再篩選出抗藥性頑強的癌細胞。
抗藥性,無論對病毒、細菌、害蟲來說,都是有其代價的,在沒有藥物進行強力天擇的狀況下,有抗藥性的個體往往競爭不過其他個體,因為那樣的突變往往可以算是缺陷。可是高濃度的藥物,對大部分個體作了強力的清除,那些原本有缺陷的個體,雖然也奄奄一息,可是只要仍一息尚存,就有機會東山再起。因此,要一勞永逸地讓病人擺脫癌症的糾纏,可能不是一味施用高濃度的化療藥物,更甭提那樣對病患本身造成的各種強力副作用。
在基礎醫學的領域,開始有不少研究人員轉變思路,利用生態演化的思維,把癌細胞當作田野中的生物來探討有效生態族群控制的方法,利用演化生物學的思維模擬出究竟天擇的力量要有多大,能夠消滅大部分癌細胞的同樣,卻不致於篩選出有抗藥性的癌細胞。換言之,我們可能無法再對惡性腫瘤趕盡殺絕的話,我們要如何和癌細胞共存。《造反的細胞》書中,就提出一些實際的案例,讓我們見識到,在利用癌症指標調整藥物濃度,讓一些癌細胞在體內共存後,病患的生活品質不僅更佳,也可能讓癌細胞僅造成有限的困擾。
當然,這顛覆了許多過去癌症治療的思維,同時對醫師和病患來說,也可能難以接受。病患必須學習與癌症共存,並且可能和醫師和家屬一起質疑,為何新療法不會根絕他們體內的腫瘤,反而要說服他們留下活路給可恨的癌細胞。對醫師來說,不幫病患根除癌症也頗難接受,同時不斷調整濃度的方式,在操作上也不輕鬆,除非有人工智慧等新科技的介入。
因此,只有當使用新療法的案例增加了,病患在更有生活品質的同時,癌症也控制在不太影響健康的狀況下一段時間,醫療市場才可能慢慢轉為新的治療模式。這樣的療法,對一般生技製藥公司也有利,因為過去他們只注重推出能夠強力殺死癌細胞的藥物,把殺傷力較低的淘汰,可是在與癌症共存的思維下,那些較低殺傷力的癌症藥物反而可以輪番上陣,甚至還形成新興的雞尾酒療法,綜合幾種殺傷力較低的藥物讓癌細胞難以演化出抗藥性。其實,在讀這本《造反的細胞》之前,我早已聽說一些「與癌細胞共存」的概念了,顯然這樣的療法是可能逐漸成為常態的。
每當一個領域開始對一些老問題無計可施時,從其他領域尋找方法往往是注入活水的一種好方法。傳統上,我們以為基礎的生態學和演化生物學只是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對醫學毫無幫助,甚至我也曾聽說,有些醫學院或醫科大學,在系所評鑑委員會變更後,就把生態演化相關的課程刪除,甚至在普通生物學也都不教了。我在大學教授普通生物學時,也收到一些想要往生物醫學發展的學生的教學評鑑指出應該要刪去生態演化的部分不教的想法。這樣的作法無疑是固步自封、畫地為牢的!用演化生物學認識疾病如傳染病、癌症等等的起源,在歐美已方興未艾,並且發展出演化醫學(Evolutionary Medicine)這個領域,癌症演化(cancer evolution)的研究在許多頂尖科學和醫學期刊也陸續登場,我們什麼時候才跟得上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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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星期四
叛變的細胞
2022年12月27日 星期二
別有風味的科學
當初在法國初次邂逅藍紋起司,得知藍斑原來是黴菌的老媽極力勸阻,唯恐我英年早逝。但是,我趁她不察時配紅酒偷吃後,馬上愛上了藍紋起司的滋味,後來在歐美留學和旅行時,口味愈來愈重地嚐試各種越來越臭的起司,有些甚至長滿著毛茸茸的菌絲。直到嚐到法國一種臭不可聞的羊奶起司後才投降,老婆反而吃上了癮。
這些臭起司可能還不是唯一令人困惑的,其他腐爛發臭的魚蝦,也是東南亞珍饈,許多台灣人對東南亞傳統市場避之為恐不及,大多是因為裡頭那些濃濃的魚露、蝦醬飄香,可是這些氣味對我來說卻是異香撲鼻。對了,當然還有榴槤,這可是許多東南亞人舉債都要買來吃的食物;不過台灣的臭豆腐也不遑多讓啊,我曾帶過幾位號稱什麼都敢嚐鮮的老外到台灣夜市的臭豆腐攤前,他們面有難色地裝飽;不過以上食物,可能在遇到瑞典人的鯡魚罐頭、或格陵蘭一帶的因紐特人在海豹腹腔發酵的醃海燕時,都要甘拜下風吧?
每當我在課堂中介紹真菌的多樣性和醱酵的重要性,只要提到以上經歷,一定會有相當數量的學生皺著眉頭追問我,究竟是什麼情況下,當初會有人覺得那些長著五顏六色黴菌以及聞之欲嘔的食物能夠入口,甚至還冒死吃下肚,然後再誘拐其他鄉民共襄盛舉。老實說,我一直無法回答這個大哉問,我甚至懷疑有誰能夠,直到我讀到了這本《舌尖上的演化:追求美味如何推動人類演化、演化又如何塑造飲食文明?》(Delicious: The Evolution of Flavor and How it Made us Human)。
這本好書是演化生物學家羅伯.唐恩(Rob Dunn)與愛妻人類學家莫妮卡.桑切斯(Monica Sanchez)合著的,結合了動物生態學、演化生物學、心理學和人類學等領域的知識,讓我們瞭解人類如何被鼻子牽著去覓食,乃至癡迷於美食的各色風味。
當然,我們早就清楚烹飪的威力,大幅提高熱量的攝取效率,讓我們得以演化出更精簡的腸道和更複雜的大腦。儘管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唐恩和桑切斯卻更進一步指出,生而為人的演化改變,早在人類已知用火前就發生了,雖然醱酵的化石證據比起火來說,更難以留存,可是他們卻合理推論,我們的祖先可能利用了醱酵這過程,來讓食物更容易消化,同時也更好保存下來。他們甚至提到一個駭人聽聞的沼澤馬肉實驗,非常令人腦洞大開。
醱酵的食物除了能散發各種氣味,也在口中令人回味無窮。因為人類的鼻子,少了一塊把嘴巴和鼻子分開的「橫盤」(transverse lamina)這種骨頭,讓我們產生了「鼻後嗅覺」(retronasal),也就是我們口中除了口感和味覺,也有嗅覺上的刺激,綜合起來就是所謂的「風味」(flavor)。那些臭不可當的食物,有時候吃下去的感受可以讓我們很快忘記它們原來有多臭。而嗅覺這個古老的感官感受,已知和記憶有相當強的連結。
他們也在書中提出,有些動物常食用的植物風味,也留在牠們的肉中。於是,品嚐那些聞名遐邇的絕佳風味,對人類來說是更特殊的體驗,甚至因此到處冒險獵奇,許多野生動物因此被人類趕盡殺絕;有些文化也利用辛香料調製出各種讓人回味無窮的獨特風味,人類也為了追逐香料的體驗而出海探險,開啟了人類歷史的全新篇章。
儘管口味是很個人的,但是我肯定,你讀完這本好書後,會對任何到口的美食,更能用心感受其中津津有味的風味!
本文為《舌尖上的演化:追求美味如何推動人類演化、演化又如何塑造飲食文明?》(Delicious: The Evolution of Flavor and How it Made us Human)推薦序
2022年12月21日 星期三
新時代神隊友父親養成指南
父親,當然是我們能夠出生到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角色,還沒聽說人類出現孤雌生殖的案例。可是,如果我說的是,父親是家庭生活中不可能缺少的角色,可能有些和我差不多年紀或更長的朋友,就會覺得哪裡怪怪的。
過去有一首〈Mom Song〉非常火紅:
然後是應觀眾要求的〈Dad Song〉:
父親在家中的角色,有時候就是那麼尷尬。尤其是度過打拚經濟年代的朋友,要嘛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家,要不然就是回家亂罵一通,彷彿他們的角色就只是賺錢而已。不過,在這個兩性平權和價值多元的年代,父母的角色不再像過去分得那麼一清二楚,可是母親照顧小孩的時間和精力,在大多數家庭中,仍是付出較多的一方。
人類演化成直立人後,女性的骨盆較為狹窄而要提早生出小寶寶,因此相較其他大猿來說,可以算是早產兒,所以照顧嬰幼兒會耗掉極大的精力;也因嬰幼兒幾乎不太可能獨自照顧,緊密的家庭關係因而形成。負責任的狀況下,男人不該射後不理而留下後代,父親順理成章成了重要的協助角色。
然而,人類進入高度分工,也高度血汗爆肝的工商時代,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在照顧小孩的家庭分工中,都疲於奔命,各有各說不出口的苦楚和辛酸,並且各自都可能覺得遭到不公平的對待。相較母親節,父親節往往受到的重視可能不成比例。好幾位孩子的父親——科學記者保羅.雷伯恩(Paul Raeburn)在《父親重不重要?讓科學告訴你!》(Do Fathers Matter?: What Science Is Telling Us About the Parent We’ve Overlooked),從演化生物學、神經科學、社會學、發展心理學的角度深入探討「父親」這個家長,在孩子各個成長階段所扮演的角色。
然而,保羅.雷伯恩畢竟是位父親,有視角偏頗之嫌,這本《父親養成指南:從只出一張嘴的豬隊友,進化成參與育兒教養的新時代神隊友》(The Life of Dad : the making of a modern father),卻是一位女性人類學家,在研究了大量父親和準父親後撰寫出來的。
過去十年,牛津大學實驗心理學系的演化人類學家安娜.麥菁(Anna Machin),勾勒出從受孕、蹣跚學步到以後的旅程中,小孩如何需要父親,其中包括異性戀和同性戀的父親。 這本書不是假設父親應該是什麼,不是本談「應然」的書,而是本談父親本來面目的書,探討的是「實然」。
《父親養成指南》詳細解釋了生物上和生活經歷如何把男人變成父親。父親對孩子的塑造也對孩子及其未來產生積極影響。麥菁也鼓勵父親要有發言權,可以彼此分享經歷和感受。雖然她舉的許多案例來自她土生土長的英國,但是對其他社會仍很有參考價值。
《父親養成指南》指出,在過去的五十年裡,英國父親的角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台灣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父親不再希望被限制在養家糊口和管教者的角色上,而是想成為真正的共同父母,為孩子提供一樣的養育和照顧。產生這種變化的部分原因,兩地也差不多,有雙薪家庭的增加、以醫院為基礎的產後護理的減少以及大家庭的消失,讓照料新生兒沒父親介入下滯礙難行。我有不少已婚女性朋友甚至都要老公承諾一些養育子女才懷孕生育。這個轉變也讓愈來愈多父親們感到他們其實有能力參與其中,並且清楚他們對孩子和家庭跟媽媽一樣重要。
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的英國,父親成為分娩室的常客,如今 有超過九成的男性參加了孩子的出生。在台灣,老公陪同老婆一起分娩也愈來愈常見。儘管有研究證據顯示,準爸媽把分娩視為一種團隊經歷。但是許多父親仍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備用品,而不是平等的參與者。
因為媽媽在分娩過程中經歷重大的身體體驗,讓人忘了爸爸也在經歷著重大的心理和生理變化。分娩時刻的參與,對父親與孩子建立情感紐帶,以及在心理上承擔「爸爸」的職責都很重要。在科技的幫助下,男人還可以稍微體驗一下分娩之痛哦!近年就有不少台灣網紅爭先恐後地嘗試:
法規對父親參與新生兒的出生與照顧非常關鍵。台灣目前性別工作平等法的陪產檢及陪產假規定是:「受僱者陪伴其配偶妊娠產檢或其配偶分娩時,雇主應給予『陪產檢及陪產假』七日;『陪產檢及陪產假』期間薪資照給;雇主依規定給付『陪產檢及陪產假』薪資後,就其中逾五日之部分得向中央主管機關申請補助。但依其他法令規定,應給予『陪產檢及陪產假』逾五日且薪資照給者,不適用之。補助業務,由勞動部勞工保險局辦理;『陪產檢及陪產假』七日,除陪產檢於配偶妊娠期間請假外,受僱者陪產之請假,應於配偶分娩之當日及其前後合計十五日期間內為之」。其中「陪產檢及陪產假」是2022年初從五日修訂成七日的,雖然是進步,但和OECD國家(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的陪產假中位數為2.1週相比,顯得超扣門,對解決少子化問題幾乎沒有幫助吧?
傳統上,大家都認為母性是本能的,但父性是後天學習到的。事實上,爸爸和媽媽一樣在生理基礎上為當父母做了準備。所有新進父親在出生前後,都會經歷睾固酮的永久性下降,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高達三分之一。 這一下降至關重要,因為它不僅讓男人成為一個善解人意和親力親為的父親,而且還消除了高睾固酮對形成情感紐帶的激素之抑制作用,確保父親與新寶寶的互動中自我感覺良好。再加上這種大腦變化,增加了養育、注意力、同理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麥菁主張,別把父親降級為次要育兒角色,他們當得上一個真正的共同父母。
《父親養成指南》指出,除了挑戰性別化的育兒角色外,同性戀父親還告訴我們很多關於父親大腦巨大彈性的資訊。從對異性戀父母的研究中得知,媽媽和爸爸在與孩子互動時表現出不同大腦活動,這反映了他們演化上不同的角色。但對主要照顧者同性戀父親的研究顯示,在沒有母親的情況下,這些父親在「媽媽」和「爸爸」的大腦區域都表現出相似的活動。顯然同性戀父親可以扮演好照顧孩子所需要的一切。
《父親養成指南》指出,父親也會與他們的孩子建立深刻而強大的紐帶,這種紐帶與母子之間的紐帶一樣牢固,但卻又截然不同。媽媽和爸爸都有建立在教養基礎上的紐帶,但爸爸有額外的挑戰,這反映在他們幫助孩子進入家庭以外的世界方面所扮演的角色。無論在哪個文化之中,父親都會突破舒適圈,讓孩子接受風險和挑戰,這有助於他們建立在快速變化和充滿挑戰的世界中生存所需的身心適應力。他們做到這一點的最有效方法之一就是透過和孩子玩那些最好別讓媽媽看到的遊戲。
父親和孩子玩的是較粗暴的遊戲,在快速而激烈的活動中,孩子們被拋到空中,在房間裡飛來飛去,被瘋狂撓癢而尖叫和咯咯笑。這是一種幾乎完全由父親進行的遊戲形式,除了充滿樂趣之外,它在情感紐帶和兒童發展方面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由於具有挑戰性和風險性,這樣的遊戲能夠培養所有孩子都需要的互惠、同理心、風險評估和克服挑戰的技能。這樣的父子玩耍,是與媽媽一起玩耍無法取代的。這是演化而來的天性吧,難怪我只要看到小小阿宅,都有把他們捉來用力捏一捏、扭一扭、摔一摔再抛到空中的衝動⋯⋯
身為人類學家,麥菁也在《父親養成指南》指出,父親的形式是多元的,男人以多種方式履行他們的職責。雖然在西方現代社會,爸爸就是親生父親,但是其他地方的情況並非一定如此。「爸爸」就是站出來做這項工作的人,可以是祖父、叔叔、朋友或老師。有些孩子甚至有一整個爸爸團隊。決定父親是誰的因素通常是環境因素的混合,包括經濟風險以及文化規則,因為父親不像母親那樣受到生物學上的限制。隨著現代社會中主要是以小家庭的模式在經營,因此她建議我們可以向世界上的爸爸們學習,並打開眼界,擴寬我們對成為爸爸意味著什麼的看法。
我老婆和朋友看到我的書櫃有這本《父親養成指南》,都露出詭異的表情⋯⋯但我還是得說,這是本值得所有想當好爸爸的朋友一讀的好書,而且媽媽或想當媽媽的朋友更應該好好一讀,瞭解一下老公能夠如何成為神隊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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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5日 星期四
動物們青春的真正意義與祕密
當我還是個小正太的時候,最困惑的事之一,除了大人為什麼可以自信滿滿自己永遠是對的,還有他們為啥都無法理解小阿宅的行為和想法?歐巴桑和歐吉桑不也當過小正太、小蘿莉嗎?怎麼都把自己青少年時的種種都忘光了,彷彿所有大人小時候都沒犯過傻?那真是個整個世界與我們為敵的青澀歲月。
等到自己長大成大人了,才發現怎麼現在的小阿宅愈來愈荒謬?不像我小正太時那麼知書達理,果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其實,連我似乎也無法理解過去的自己,彷彿青春期的自己活在另一個多重宇宙⋯⋯
可見,青春期真的是人生中很特殊的一個時期,甚至也有不少學者主張人類是唯一有青春期的動物。嗯,所以只有青春期,人才像人!?果然是人不癡狂枉少年啊!
然而,這本科普好書《動物們的青春:從動物到人類,醫師與動物行為學家打破物種隔閡,揭開青少年時期的真正意義與祕密》(Wildhood: The Astounding Connections between Human and Animal Adolescents)卻告訴大家:並不是只有人類才有青春期啦!沒有動物能夠一夜長大。青春期,或稱「野莽期」(Wildhood),很可能是所有動物的普遍現象哦!年少輕狂時期,並非需要急於擺脫的不良時期!在大人有更多話語權的世界,野莽期的青少年也值得被好好對待與理解。
《動物們的青春》兩位作者芭芭拉.奈特森赫洛維茲(Barbara Natterson-Horowitz)和凱瑟琳.鮑爾斯(Kathryn Bowers)合著的《共病時代:醫師、獸醫師、生態學家如何合力對抗新世代的健康難題》(ZOOBIQUITY: What Animals Can Teach Us About Health and the Science of Healing)就是本令人腦洞大開的好書!書中各種生動有趣的案例和故事讓人讀起來廢寢忘食(請參見〈人獸同源的共病時代〉)。
奈特森赫洛維茲是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醫療中心心臟科權威醫師暨洛杉磯動物園的心臟醫學顧問和哈佛大學生類演化系的訪問學者,她們在《共病時代》中探討了動物為何會生病,並且審視人類一些疾病和動物疾病的共通性,讓醫學和獸醫學都相互得到啟發。從中,我們也可以更認識到心臟病、癌症和肥胖症以及精神疾病——焦慮、抑鬱、飲食失調、自殘、藥物濫用和其他非人類獨有的情緒痛苦。
她們再接再厲地在《動物們的青春》讓我們再度見識到人類其實並沒有我們過去想像般特殊,不少動物學家早就觀察到了許多動物有所謂的野莽期。很多飼主可能也都觀察到,結紮後的貓狗,野莽期根本持續到中年吧。中二小阿宅的叛逆、愛冒險、不想長大,在野生動物身上,也都能觀察得到,只是不同動物的野莽期時間長短有異。我自己在田野工作時也親身见識到許多未成年的水鳥,在父母不在巢時外出趴趴走而遭遇的各種悲劇。
為了比較各種人類和動物青春期的相似性,她們在書中提供了很多詳細的案例,《動物們的青春》根本像是動物星球頻道那樣收集許多動物長大前的各種耍寶行為,舉凡單細胞生物、昆蟲、魚類、鳥類、恐龍、大貓熊等等都有,有不少看得令人不禁捏把冷汗。
回想起來,我們小正太、小蘿莉的青春期時,各種荒唐舉動,其實是在建立和塑造現在的自我,並且在試錯中學習各種未來生活的各種必備技能,那些中二的動物青春期也何嘗不是呢?神經科學的研究也發現動物在青春期會發生顯著的神經生物學變化。牠們也從生死教訓中學到如何保持安全,和同伴和長者的打鬧中學到建立地位、從血氣方剛的衝動中學到如何追求對象、從各種耍寶中學到獨立離巢生活的方法等等。
青春期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時期。因為我中學時就離家念書,天高皇帝遠,長大後赫然發現,原來我青少年時期偷偷玩過的各種荒唐事,比三個宅在家的弟妹的總和都還多,也不知道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但這也讓相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我,長期身處國外而處變不驚;青少年的霸凌事件層出不窮,我小正太時也因為太特立獨行了,常常被班上流氓同學照三餐開扁,被打到全身是傷醫治了好一陣子。為了能活到報仇雪恨之時,也學會了不少解讀人際訊息的應對能力;在感情上,我從小學到博士班畢了業也一直拿好人卡,直到快到了中年才得到真愛,過程中何嘗不是在吸取寶貴的經驗?
動物學家也觀察到,許多動物在長大成年前,更容易被獵殺、被成年動剝削也更常挨餓,真是個好不容易度過的艱難時期,因此牠們需要學會遠離天敵並且不被剝削,和其他同伴建立穩定的關係與地位並且力爭上游,正確地表逹自己的性慾和理解其他同伴的情慾以繁衍後代,而且要從成年動忽略的夾縫中尋找到食物以生存下來。
果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從《動物們的青春》中有許多案例,是中二的青春期動物衝進掠食者的地盤,然後見識到同伴領便當的慘況,因此產生了對牠們未來出生入死很重要的恐懼感,能夠更有效逃避天敵的捕捉。各種叛逆和冒險雖然頗致命,可是活下來更能面對殘酷的世界。已故的香港小說家倪匡道:「人類之所以有進步,主要原因是下一代不聽上一代的話。」,動物何嘗不是?
《動物們的青春》有四位主角——國王企鵝烏蘇拉(Ursula)、斑點鬣狗史靈克(Shrink)、大翅鯨阿鹽(Salt)和灰狼斯拉夫茨(Slavc),她們詳細記錄了牠們青春期的各種叛逆和冒險,看得令人心有戚戚焉。動物學家不辭辛勞地長期追蹤了牠們的動向和行為,所以我們才能如臨現場一樣跟著牠們冒險。
從《動物們的青春》,我們也能再回來反思人類青春期的各種現象,別急著對小阿宅們的各種行為進行不必要的評價,畢竟自己肯定經歷過那些犯傻、犯錯的歲月。並且,我們也能認識到人類在青春期這方面,其實是源自我們和其他動物的共同祖先!
雖然《動物們的青春》是本優異的科普好書,但是應該不是所有學者都能接受她們一再拿人類和動物相互比較的方式和見解,尤其許多訓練有素的動物行為學家的學術養成過程中被一再告誡要避免用人類中心主義來看待動物的各種行為。然而,一再避免談及動物和人類的相似之處,不也落入人類特殊論的誤區嗎?如果人類也是種動物,那麼真的特殊到要和其他動物們作切割嗎?
著名的動物行為學家法蘭斯.德瓦爾(Frans de Waal)在《你不知道我們有多聰明:動物思考的時候,人類能學到什麼?》(Are We Smart Enough to Know How Smart Animals Are?)和《瑪瑪的最後擁抱:我們所不知道的動物心事》(Mama’s Last Hug: Animal Emotions and What They Tell Us about Ourselves)中也主張我們不該把人類和動物一刀切,以為人是人、禽獸是禽獸,因為我們不都演化自共同祖先嗎(請參見〈我們真的知道動物有多聰明嗎?〉和〈瑪瑪最後的擁抱〉)?在小心避免過度投射和解讀時,謹慎地探索人類和其他動物在生理、病理、行為和神經生物學的共同性,不僅能提供許多新穎的發現,也是認真面對人類在演化上沒那麼特殊的科學態度吧?
除了對動物行為有興趣的朋友,家中有小阿宅的爸媽也可以拜讀《動物們的青春》,認識到小孩青春期的各種五花八門的「問題」,其實根本就是個生物學的問題,只要身為動物就不免會有。從對各種動物的觀察,來發現家中小阿宅的問題可能其實並不特殊,天下父母心也都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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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6日 星期二
人慈不慈?
你有沒有一種世界愈來愈亂的感覺?老實說,我有!
2022年7月4日,美國芝加哥市郊的國慶日遊行活動爆發致命槍擊事件,造成至少七人死亡、三十六人受傷,槍擊案嫌疑人躲藏在一座建築屋頂向人群點射開槍,當天晚上被逮捕。根據非營利研究組織「槍支暴力檔案」(Gun Violence Archive)的資料,今年上半年,美國已經發生三百零九起至少四人傷亡的大規模槍擊事件。
連一向以低暴力犯罪率著稱的日本,都有阿宅只為個人恩怨,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奈良市當街用霰彈槍開兩槍刺殺前首相安倍晉三,震撼全世界!更扯但也不算意外的是,當天全世界都在譴責暴力,我臉書就跑出販賣所謂「日本第一刺客」工作褲和玩具霰彈槍的廣告,更甭提對岸的民族主義份子還在商店及網路上大肆慶祝。
更暴力的比比皆是,烏克蘭被蠻橫的俄羅斯軍事入侵,已造成超過兩萬四千烏克蘭平民、一萬四千烏克蘭軍人、超過五萬俄羅斯軍人死亡。成天宣傳世界最和平的中國人還不斷為俄羅斯的戰爭罪行按讚,透過大翻譯運動,中國政府縱容小粉紅粉飾俄國罪行的行為也舉世周知。
我們還真的能對人性還懷有信心嗎?相反的,一些有識之士,卻不斷地試圖透過理性告訴我們,我們其實是身處於暴力愈來愈少的時代。
例如,美國暢銷書作家佛里曼(Thomas Friedman)曾提出「金色拱門理論」(The Golden Arches Theory),認為兩個有麥當勞連鎖店的國家之間是不會發生戰爭的,因為全球化讓資本主義國家間的經濟活動愈顯高度相互依存,戰爭的成本因而比過去相對高昂許多,以致資本主義國家間對發動戰爭的意願越來越低。
哈佛大學最富盛名的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也寫了一本超級厚,中文版厚達近九百頁,擲地有聲的巨著《人性中的良善天使:暴力如何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要來告訴我們,事實上客觀數據顯示,從過去到現在,暴力其實正逐漸消退,我們的時代比任何以前的人類生存時期都更少有暴力,更不殘忍和更和平(請參見〈讓暴力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的良善天使〉);漢斯.羅斯林(Hans Rosling)在全球超級暢銷的《真確:扭轉十大直覺偏誤,發現事情比你想的美好》(FACTFULNESS:Ten Reasons We’re Wrong About the World–and Why Things Are Better Than You Think)中也提到全球暴力事件的下降(請參見〈扭轉十大直覺偏誤的真確〉)。
荷蘭歷史學家、作家、記者,被讚譽為歐洲最著名的年輕思想家之一的羅格.布雷格曼(Rutger Bregman)在《人慈:橫跨二十萬年的人性旅程,用更好的視角看待自己》(Humankind: A Hopeful History)更要告訴我們,人性遠比我們想像的美好,千萬別悲觀。《人慈》試圖包含跨學科研究、歷史事件和科學證據來說明對人性樂觀的信念。 這本書已被翻譯成三十多種語言,有頗大的影響力。
《人慈》主張,人性基本上是美好的,越多人承認這點可能對每個人越有好處,因為我們就不會過度憤世嫉俗。如果社會上不再認定人們天生懶惰,那麼引入基本收入等扶貧措施的反對理由就會減少。 這本書採用了多學科的方法,借鑒了歷史、經濟學、心理學、生物學、人類學和考古學的發現,認為針對人類在「自然狀態」(state of nature)的辯論中,法國哲學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而非英國政治哲學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對人性的本質善良之見解更為正確。後者提出在自然狀態下會發生「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war of all against all),前者卻提出是文明使人們自私自利。布雷格曼也主張,是民族國家和私有財產才讓人墮落。
布雷格曼主張,我們史前的祖先和部落社會的生活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不堪、野蠻和短視。相反,他認為那些部落在很大程度上是和平的和自我調節的。只有隨著永久定居點和私有財產的增加,社會等級制度、軍隊和永久統治者才開始出現,然後暴力和不平等才隨之而來。 對他來說,是政治家、科學家、哲學家和神學家向我們灌輸了人生而自私自利的信念,導致了長期的衝突、戰爭、不公不義。
老實說,我對這本書的期望頗高,只是讀完了整本書,個人覺得布雷格曼的說服力其實不高,因為他雖然舉了大量的真實案例,可是很明顯的,那都是經過挑選的,全書通遍都存在這種先射箭再畫靶的論述方式,布雷格曼不斷強調我們過去幾千年對人性的看法其實有誤,再尋找近代中能支持他的案例,他當然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人慈》中有些案例,是殘酷戰爭中的人性光輝。遠的不提,單單就俄烏戰爭而言,我相信都能找到俄國士兵良善一面的案例,可是那對成千上萬的死傷平民的意義是?還有,《人慈》舉例二戰期間,英國和德國互相試圖用轟炸瓦解對方人民的意志力卻未曾成功。二戰可能離我們太遠,那俄國對烏克蘭平民的轟炸呢?沒錯,烏克蘭人也展現出高度的韌性,可是這只能說明那是面對敵人的勇氣,把它說成可以對人性樂觀,那死傷的平民只是犠牲品嗎?而支持國民在那樣的狀態下仍不至於動亂的心態如果是同仇敵愾的話呢?
當然布雷格曼也不迴避大屠殺的問題,因為這些事件為人類邪惡的可能性提供了無可置疑的證據。然而,他卻試圖透過研究這些暴行,分析出讓參與者做出那些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之條件。他試圖分析了權力、影響力和生存對一般人做出那些的決定中所起的作用。 這些當然都是那些人參與暴行的原因,我也不相信大屠殺可以單純用人性本惡來解釋,正如前蘇聯獨夫史達林(Ио́сиф Ста́лин,Joseph Stalin,1878-1953)所言:「一個人的死是悲劇,一百萬個人的死是統計數字」 。可是,平庸的邪惡難道就不是真正的邪惡嗎?
1983年諾貝爾文學獎主威廉.高汀(Sir William G. Golding,1911-1993)的《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講述了一群被困在荒島上的兒童在完全沒有成人的引導下如何建立起一個脆弱的文明體系,《人慈》卻用了1965年南太平洋群島王國東加(Tonga)六個流落荒島的小宅男卻在他們受困的15個月之間建立起井然有序的小型社會來反駁。然而,虛構故事中被困在荒島上的是西方小阿宅,和六個熟悉熱帶島嶼環境的東加小阿宅的狀況差異大到能夠相提並論嗎?
布雷格曼自己本身是個西方怪人(WEIRD),也就是西方、受教育、工業化、富裕、民主(Western, Educated, Industrialized, Rich, and Democratic)的阿宅,他不免還是以WEIRD的視角來檢視長達幾世紀甚至上千年的人性表現。甚至在《人慈》中的非西方案例,他其實也是挑選了他可以理解的來檢視和闡述。而挪威監獄犯人低再犯率的例子,雖然很好地說明了以矯正代替懲戒的效果可能更好,可是那還是要有像挪威那樣低犯罪率、高收入、貧富差距不大的民主法治文明現代社會才有可能實行,不是嗎?
《老子.第八十章》:「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人慈》中理想的人性,或許在這樣的小社會才可行?現在地球上已有超過七十七億人,現在台灣直轄市的一個區都可能比春秋時期的一國人口更多,我們似乎不可能再回到小國寡民的熟人社會中了,那我們還能寄望人性的良善嗎?即使是真的?
還有,布雷格曼一再批評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可是我高度懷疑要嘛他從來沒讀過《自私的基因》,要不然就是壓根兒沒讀懂,因為《自私的基因》其實不是其書名指的那樣認定人性是自私的,而是要用演化生物學的方法解釋利他行為的起源、解釋利他行為的起源、解釋利他行為的起源(請參見〈關鍵醫學院S3E8:演化生物學經典《自私的基因》,作者為何後悔取了這樣的書名?〉)!相反的,《自私的基因》反而該是《人慈》立論的支持之一哦!如果沒讀完或基本理解一本書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這位作者著書立論的可信度不該大打折扣嗎?
《人慈》在國內外大獲好評,也相當的暢銷,許多推薦這本書的也都是我敬仰的作家和有識之士,只是我更高度懷疑,大家是不是其實有把自己的願望投射到這本書上,因為愈理性樂觀的人,愈希望人性和世界的美好,而這本書確實可以滿足這方面的需求。如果我們深信其他人是自私的、不值得信任的和危險的,我們就會以防禦和懷疑的態度對待他們。人很多時候,不是靠知道而活,而是靠相信而活,當我們對人性有了起碼的信心,我們或許也更不會作惡。
我並非是個性惡論者,但我仍相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兩者並無衝突。這本《人慈》可能在故事上能夠打動人心,但試圖在哲學和科學上要說服人時,反而因為這本書科學證據的不嚴謹而蒼白無力。雖然說《人慈》並不是完全沒參考價值,畢竟作者處心積慮找來的案例都是真實的,但這本書和雞湯文合集相比大概只好一些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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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3日 星期三
大自然告訴我們的健康飲食之道
經濟發展最讓人有感的是,從前逢年過節才能吃的大魚大肉,現在只要口袋稍微寬裕,就能和親友去餐廳吃上一頓。於是,我大多數高中和大學同學,畢業十幾年後見面,大多胖了一圈。
從前一個人在國外念書,媽媽常常不忘交代: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多吃一些;過了三十歲在國外工作,媽媽也還是交待: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少吃一些。但是肚皮就是太爭氣地吹脹了起來,現在體重大概比大學時多了至少二十公斤吧。如何少吃,還真的是門功課。
俗話說,吃飯七分飽就好。但那七分還可以是很彈性的。剛到美國念書時,最令人大開眼界的一件事之一,就是美國餐廳食物份量之巨大!甭提美式食物,連中式餐廳的炒飯炒麵都可以在盤上堆成小山,有些朋友把吃剩的打包回去,吃個兩三餐也是常見的事。當時被老美訓練成胃口大開,回馬來西亞度假時,我在小販中心叫個三人份狼吞虎嚥是常有的事,家人都不忘交待,我要裝作不認識他們。
甭說我這個年紀要好好管理體重,也常聽到年輕學生抱怨體重上升的問題。與其擔心無法吃飽穿暖,更多人需要擔心的是如何避免暴飲暴食吧?前陣子不是流行所謂的「生酮飲食」嗎?我有不少朋友都躍躍欲試,有些還真的成功減重,只是難以為繼。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堆各種減重的方法和書籍。把脂肪從我們身上除去,真是門學問,也是門好生意!
華人尤其極為重視吃的,在馬來西亞,不少華人打招呼的第一句仍是「呷飽未?」。在我們文化下,好好吃一餐是基本人權。如果像是上海封城的狀況發生在英美,大概不會聽到什麼買不買得到菜的問題,只要給老英老美足夠的罐頭、能量棒、薯片、蛋糕、冰淇淋和可樂,他們從2020年疫情爆發時撐到2023年,都沒什麼人會靠北飲食的問題吧?
飲食的問題不僅在於量,也在於均不均衡。過去,我們以為所謂的吃飽就是個量的問題,但是科學家後來發現,質也很重要,尤其是蛋白質。這本《食慾科學的祕密,蛋白質知道:從動物攝食偏好破解人類飲食的密碼,一場橫跨三十年的營養實驗》(Eat Like the Animals: What Nature Teaches Us About the Science of Healthy Eating),要為我們解說一個所謂的「蛋白質槓桿理論」,讓我們理解動物的各別食慾是怎麼回事,然後還能學以致用,照顧自己身體,少吃一點。
《食慾科學的祕密,蛋白質知道》作者大衛.盧本海默(David Raubenheimer)和史蒂芬.辛普森(Stephen J. Simpson)都是澳洲雪梨大學生命與環境科學學院的教授,是長期好友和合作夥伴。他們在英國牛津大學留學時就對動物食慾的研究深感興趣,他們除了在英國和澳洲的實驗室利用蝗蟲、果蠅、小強、小白鼠等等動物進行了科學研究,也冒死到南非開普敦山麓、亞利桑那州的沙漠、婆羅洲的沼澤森林探險,帶回田野觀察資料,開創了一門「營養幾何學」(nutritional geometry)的領域。這本書基本上算是他們的學術生涯介紹,他們生動地講述了他們如何一步步搞懂動物食慾的秘密,但也不忘提供讀者重要的飲食建議。
《食慾科學的祕密,蛋白質知道》的原文書名是「Eat Like the Animals」,直譯是「吃得像動物」,似乎是廢話,但其實有深意。中文書名,我原本覺得太武斷了,但一讀之後發垷,也能算是主旨的小總結。動物相較其他生物如植物、真菌、細菌、原生生物最大的特徵之一是,我們是多細胞異營生物,一定得要吃東西才能生存。吃食,簡單說就是把其他動物、植物、真菌等等弄碎成小碎片,再靠消化道裡的酵素分解成小分子再吸收。動物活著時,不是在吃東西,就是在往吃東西的路上。
動物靠吃食取得各種各樣營養素,差別只是草食、肉食還是雜食。動物主要會從食物中攝取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質以及微量元素。前兩者主要是提供熱量,而蛋白質主要用來建構我們身體。碳水化合物和脂肪大致上能互換,只是優質脂肪酸是仍是健康所必需的。而蛋白質就難以取代,因為我們連消化食物所需要的酵素也都是蛋白質,遑論它們還參與了訊號傳遞、細胞和組織結構以及生理生化反應等等重要功能。而且,蛋白質在能量攝取不足時,還能夠消耗來產生熱量。動物能夠透過食慾系統攝取到精確比例的營養素,可是不同食慾系統有優先順序,而蛋白質食慾會競爭過其他食慾。
《食慾科學的祕密,蛋白質知道》引言講了人類學家對史黛拉(Stella)的觀察,發現她在一個月中吃了九十種食物,果然很雜食,可是有趣的是,不管她吃啥,在一整個月中,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加脂肪的比例都是穩定的一比五,似乎是位合格的營養師。然而,史黛拉只是隻母狒狒。後來,他們研究了其他動物,也得出差不多的結論。進一步,他們還發現了動物對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質、鈉、鈣的食慾,結合在一起為動物取得均衡的營養。可是,動物就一定會取得完全均衡的營養嗎?他們又發現,當均衡無法達成時,蛋白質食慾會勝出。
當然,人類並非實驗室中的小白鼠,我們的飲食文化極為複雜。人類不僅是雜食動物,還是熟食動物,是唯一會用各種加熱的方式,如蒸、煮、燙、燉、炒、煎、炸、烤、焗、熏、炙、烘、炆、焯等等方式讓食物變性,增加風味的同時提高營養素的吸收效率。更絕的是,在工業化時代,我們還能把食物的原料重組,製造出超市中各種加工食品。
有些超級加工食品的原料重組的程度,簡直已能稱作「分子料理」了吧?加工食物大多富含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蛋白質含量並不高,而且纖維素及微量元素如礦物質及維他命含量極低,導致常吃加工食品的話,我們身體為了攝取足夠的蛋白質及微量元素,就總是處於饑腸轆轆的狀態。
有些超市中常見的加工食品,例如廉價的罐頭肉、肉鬆、肉乾或香腸等等,理應含有不少蛋白質吧?可是只要仔細看看營養成份和原料說明,就會發現有些的澱粉含量甚至比肉還高!那些澱粉是以增稠劑或增加口感等等名義大量添加入的。更扯的是,我們嚐到蛋白質的方式是透過「鮮味」(Umami),也就是嚐到穀氨酸(glutamate)來達成,於是稱作味精的穀氨酸鈉(Monosodium glutamate,MSG)就誕生了。加工食品中味精鮮鹹味能騙我們以為食物中富含蛋白質。可是吃了大量加工食品後,身體卻仍慾求不滿,想要繼續吃更多。
就因為動物會以取得足夠的蛋白質為優先,在蛋白質匱乏和熱量過剩的飲食條件中,我們得吃更多才能取得足夠的蛋白質以維持身體所需。反之,如果蛋白質含量高,我們就會提早覺得飽足而停止進食。有時候在大日子放縱一下,去吃了火鍋或燒肉,總覺得第二天還很飽,彷彿前一天的食物還未消化,後來才知道,其實是蛋白質食慾被滿足了,第二天可以不必吃什麼東西。
一旦調整了飲食中蛋白質、碳水化合物、脂肪、纖維素的比例,我 們就能夠預防肥胖,以及改進壽命。《食慾科學的祕密,蛋白質知道》也在最後一章給了我們不少很好的建議。一味提高飲食的蛋白質是不健康的,因為高蛋白質飲食會傷害DNA、細胞和組織。不同年齡階段對蛋白質的合適需求也有所不同,可以參考以下比例:兒童和青少年:15%;年輕成人(18-30歲):18%;成人(30多歲):17%;中年人(40-65歲):15%;老年人(65歲以上):20%。
食物對健康的影響是多重的。當然,除了蛋白質,微量元素及纖維素也很重要。纖維素是不可消化的碳水化合物,書中提到所謂高碳水化合物/低蛋白質飲食能改善動物健康,那個高碳水化合物,指的應該是包括高纖維素。而且食物的升糖指數,以及蛋白質的來源也頗重要,蛋白質應該要有更高的比例是來自植物而非動物,對健康才更有幫助。
要吃得均衡有益健康,也非難事,只要遵循一些老祖父母的智慧,多吃原型食物,尤其是蔬果,少吃食安不斷爆出醜聞的加工食品,然後交給我們身體裡內建的食慾就好。連一隻狒狒都能輕易吃得均衡,我們當然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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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1日 星期一
一針見血的九品脫
老實說,我還滿粗心大意的,所以手腳無時無刻都有各種血光之災的小傷,見到的朋友常不禁懷疑我是怎麼活到今天的。雖然我已習慣到見了血,就噴噴消毒酒精了事,可是見到別人身上帶血,心中仍感到極為不適,所以我才決定不念醫學系。相信這種在現實生活中見到他人流血的不適感,是大多數人都會有的,即使立志從醫的朋友,也不免要花上一段時間適應吧?
絕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受點小傷仍老神在在,就是血液這器官實在太奇妙了,在我們身上流動時,應該順暢無比,可是一旦離開了身體,正常來說,在沒有抗凝血劑的情況下,會馬上凝結成固體狀而不會血流如注,我就見識過剛接滿一試管的血,就瞬間變成像是麻辣鴨血的狀態。
一個成人平均約有九品脫的血量,一天平均在身體中流過12,000英里遠。血液能透露出的訊息實在不勝枚舉,所以抽血檢查是常見的醫事檢驗項目,看著粗大的針筒刺進手臂靜脈,然後血液噴射到試管中,對許多人來說是必要之惡⋯⋯夢吧?於是聲稱一小滴血就能進行大多數生化篩檢的先進科技,才能成為世紀大騙局之一吧?(請參見〈點惡血成金?!〉)除了抽血檢驗,我自己是沒捐過血,因為多年前為了協助老同學的實驗,在睡眠不足和飯前抽了幾管血而暈了老半天後,我對要抽出一整袋血就心生畏懼,所以非常欽佩老婆能夠立志每年捐血的義舉。
全球平均每三秒就有一個人接受輸血。雖然作為液體,血液似乎比大部分器官還簡單,可是迄今仍然沒有任何仿製品可以模仿血液的複雜性,醫學上也未有充份的替代品。很多國家依賴自願者捐血,可是國情有別,在印度,家庭成員必須報名為親戚捐血,陌生人的血液幾乎不被接受,捐血給陌生人也被視作大逆不道。血庫一向供不應求,在世界衛生組織調查的176個國家中,其中80個國家表示只有1%的人口實際捐過血,而一個國家的血庫需要1-3%的人口捐血才能維持正常供應。
曾幾何時,鮮血是一種商品,血漿製品貴如黃金,生技公司甚至能把血液分離成許多不同成份來販售,是許多人的救命良藥 。賣血可以讓一些人過上體面的生活,甚至曾經有一段時間,賣血者還成立了工會。只是英國記者、作家蘿絲.喬治(Rose George)在她的嘔心瀝血之作《九品脫:血液捐輸、水蛭療法、傳說迷信、血漿買賣、月經禁忌、人造血液……乘載生命的謎樣物質,探索血液的奧祕神奇》(Nine Pints: A Journey Through the Money, Medicine, and Mysteries of Blood)中告訴我們,用血換錢被認為不如依賴捐血者安全,因為賣血者為了金錢的利益,恐怕有可能隱瞞一些重要的自身健康狀況,但捐血者卻沒有該誘因。
蘿絲風趣幽默卻也不時義憤填膺地帶領我們到不同國家深入探險,進入實驗室、尼泊爾小屋、南非貧民區等等,研究血液在健康、文化和科學上扮演的複雜角色。血液可以救命,但也能殺人於無形——許多致命疾病是靠血液傳播的。她調查了受污染的血液、不安全的性行為以及兩者如何導致愛滋病病毒在人與人之間傳播,其中也包括台灣的案例,可謂腥風血雨。在西方先進國家,他們理所當然可以得到安全可靠的血漿,可是實情卻可能背道而馳。作為世界最大的血漿供應國,美國的賣血者可能導致血漿供應受到污染,數以千計的受害者是血友病患者,他們不幸地罹患了C型肝炎甚至更致命的愛滋病。
《九品脫》中最有趣的其中一章是關於水蛭的。過去歐洲人相信血液過多會導致疾病,於是開始提倡放血,水蛭也因此變得重要起來。 蘿絲參觀了英國生物製藥公司,他們為醫療目的培育和出口水蛭,美國食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把水蛭歸類為未分級醫療器材,僅限單次使用。水蛭在用血盆大口吸血時會注射麻醉劑以及人類已知最好的抗凝血劑。水蛭特別用於挽救身體的重要部位,如手指、耳朵和陰莖等等。只有水蛭能夠避免微細毛細血管集中的區域在手術中發生嚴重出血。
身為女性,蘿絲也關懷著許多發展中國家婦女的困擾,因為經血遭到污名化的恥辱,可謂血淚斑斑。她前往尼泊爾,那裡的女性每月都要忍受一種叫做「chaupadi」的儀式,這種儀式要求與家人和朋友完全隔離,生理期女孩被放逐到月經小屋裡,與家人無法聯繫,只允許吃純米飯。有些女孩死於失溫或被蛇咬傷,一些女孩被醉漢性侵。儘管現在這種不人道的作法被法律嚴禁,可是甚少強制執行。
因為月經產品在發展中國家價格昂貴,她訪問了印度的「月經男人」,後者心血來潮地為了研製出當地婦女能夠負擔得起的衛生棉,除了到垃圾桶中撿衛生棉和逢女生就問,甚至佩戴過一個由充滿山羊血的足球製成的假子宮,被當作瘋子還被一度被老婆抛棄,臥薪嘗膽後居然衣錦還鄉。即使在西方先進國家,對女性的生理需求也不太友善,例如英國,稅制上居然把衛生棉等用品當作奢侈品徵稅,可能是因為太多政客是宅男的關係吧?
流淌在我們身體裡的血液,原來有這麼多奇妙的故事,作為對血液科學充滿好奇心的門外漢,蘿絲.喬治在《九品脫》中沒有用讓人卻步的艱澀科學術語來難倒我們,而是許多值得醫界和公民思考的有血有肉案例,很值得關心醫療、健康和人權問題的朋友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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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16日 星期三
在問題發生前解決的上游思維
每天要把大量雜事在截止日期「死線」(deadline)前從行事曆的待辦事項清單劃掉,就佔據不少上班時間。我問過各行各業的朋友們,幾乎全都有在KPI或者結案報告上的數據作手腳的經驗,浮報、灌水都是家常便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們在職場中用來勉強應付上級交代雜事的時間,搞不好佔據超過一半的工作時數,如果真的要不動手腳而達成目標,大概自己過勞死了都未必辦得到。
更糟糕的是,大家都很清楚,很多浮報、灌水的KPI和報告,其實大多也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治標不治本,面對真正想要解決的問題,能夠止血就很了不起了,甭提真正改進。更荒謬的是,很多高層或上級單位也都知情甚至默許,因為他們也要拿這些去交代更高的高層和上級單位。學會上下交相賊,恐怕是職場中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了,不知教育部是否該把培訓這樣的能力當作縮小學用落差的目標之一啊?
與其花費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提油)救火、疲於奔命地應付各種限期內的的待辦工作、被動地亡羊補牢,我們能夠把精力放到上游來謀求治本之道、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嗎?丹.希思(Dan Heath)的這本《上游思維:在問題發生前解決的根治之道》(Upstream: The Quest to Solve Problems Before They Happen)就要帶領我們從根本瞭解:是啥因素讓我們更加被動應付當前的局面而非主動出擊?要掌握上游思維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丹.希思現任美國杜克大學社會企業精神推廣中心(Center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ocial Entrepreneurship)資深研究員,哥哥奇普在知名商管雜誌《高速企業》(Fast Company)闢有專欄,也經常舉辦演講,並提供諮詢服務。兄弟合著有《黏力,把你有價值的想法,讓人一輩子都記住》(Made to Stick: Why Some Ideas Survive and Others Die)、《學會改變:戒除壞習慣、實現目標、影響他人的9大關鍵策略》(Switch: How to Change Things When Change is Hard)、《關鍵時刻》(The Power of Moments: Why Certain Experiences Have Extraordinary Impact)、《零偏見決斷法:如何擊退阻礙工作與生活的四大惡棍,用好決策扭轉人生》(Decisive: How to Make Better Choices in Life and Work)等暢銷書。
《上游思維》開篇講了一個故事,有兩個阿宅在河畔野餐,聽到河裡有小阿宅在求救,他們就進跳河裡把小阿宅救上岸。沒想到沒多久又聽到另一個小阿宅求救,他們只好又跳回河裡救人。接著一個又一個小阿宅在河裡漂過,其中一個阿宅毅然上岸往遠處走去,他同伴很詫異小阿宅都救不完了,他想要逃避到哪?上岸的阿宅回說,他要去上游看看到底是誰把小阿宅們丟進河裡!
我們別先嘲笑還在河裡的阿宅,因為我們其實也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在河裡打撈小阿宅,而非毅然上岸到上游去探查原因。但我們應該也很清楚,要徹底解決問題,我們不能只是疲於應付河裡排山倒海而來的小阿宅,而是去探究是誰在搞鬼,才能從容地未雨綢繆。《上游思維》除了用這比喻,也要讓我們從諸多真實案例中見識到治本的上游思維是怎麼一回事。
丹.希思和一位加拿大某市副警長的一段對話,讓他開始對上游思維產生興趣,因為有不成比例的警力被用於處理犯罪事件,而非預防犯罪。我們都想防範於未然,但與嚇阻犯罪的警察相比,逮到罪犯的警察更有機會升官發財。甚至犯罪預防得太好,警力搞不好會被民眾或民代指責成是浪費公帑。
美國投入醫療市場的花費佔到整體國家經濟的五分之一,造就了美國先進的醫療技術,可是美國人的健康狀況卻落後大多數先進國家,早就不是新聞了。相較之下,也投入相似比例資源的挪威,國民健康情況令人稱羡。他們每投入一美元治療疾病,就投入2.5倍到上游去。例如挪威把大量資源投入產檢和小孩的診療費,並且讓父母更無後顧之憂地生產和照顧小孩。這讓挪威無論是在嬰兒死亡率和國民預期壽命上名列前茅,讓美國難以望見其車尾燈。
那麼,是啥因素阻礙了我們從狼狽的河裡走上岸到上游去呢?
首先,可能還在河裡打撈小阿宅的阿宅已成了老司機⋯⋯哦不⋯⋯老師傅了,專長是在河裡打撈小阿宅,對他來說,小阿宅出現在河裡,甚至可能不是一個該解決的問題了。沒聽過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是解決提出問題的阿宅嗎?
《上游思維》就提到一個案例,一位醫師兼運動訓練員艾略特發現美式足球員長期飽受膕繩肌受傷之苦,可是大家習以為常地認為那只是美式足球運動訓練的必要之惡,球員的高強度訓練難免會受傷。可是艾略特卻不那麼認為,他判斷膕繩肌受傷是不當訓練造成的,而且應該能夠避免。他仔細研究球員的訓練及受傷情況,基於科學資料制定出更合理的訓練方式,大幅減少受傷狀況。艾略特後來還成立P3運動科學公司來為球隊服務,預防球員可避免的受傷。
另一個案例中,芝加哥公立中學原本畢業率不到五成,各學校都習慣了,漸漸也不認為這是個該解決的問題,直到芝加哥大學學校研究聯盟的研究發現,學校高層其實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方法。他們才花了廿年的時間把畢業率提升到約七成八。
再來,很多人可能都認定,解決上游問題並不是「我的工作」。《上游思維》提到智遊網(Expedia)的案例,他們發現有兩千萬通客服電話,僅是為了要索取行程副本,成本超過一億美元!就因為顧客各種沒收到行程副本的原因,有被當作垃圾信件或輸入錯誤等等,他們就要疲於應付。後來他們利用新寄件方式以及語音系統,就讓客服一年少接了兩千萬通電話。那為何他們會等到客服電話爆量到兩千萬通才發現問題呢?當然是因為對客服部門而言,處理上游的問題,並不是他們的工作。
當然,我們很可以從自己的經驗瞭解到,當河中的小阿宅都打撈不完了,怎能脫身去上游呢?這可能是連想都難以想到的,況且要身體力行。大量心理學的研究顯示,當我們關注到的大多是眼前待處理的事項,我們就會變得目光短淺和狹隘,難以投身長期的規劃,凡事只考量戰術而非戰略。於是我們的視野就像被侷限在隧道中,彷彿沒有其他出路。
理解了下遊思維的成因,最重要的,當然還有要怎麼打造出上遊思維。《上游思維》提出七個解決方式,基本上是七大問題讓我們檢視:如何集結對的成員?如何改變制度?如何找到施力點?如何得知問題預報?如何判斷自己成功了?如何避免造成傷害?誰要為沒發生的事付出代價?
希思在回答這七個問題中,都舉了好些實際的案例,不僅僅只有抽象的概念而已,很值得好好拜讀。在我們面臨這場世紀大瘟疫中,採取隔離措施和疫苗接種等等,也是預防醫療崩潰和疫情擴散的上游思維。可是,如果我們好好探究,我們能史無前例地快速研發出保護力強大的疫苗,也拜過去長期基礎生命科學的研究所賜。然而,如果我們更早對野生動物及病毒生態學等等有更好的理解,說不定我們早就能夠用終極上游思維來防範於未然,至少該用這些基礎生命科學的知識來預防下一場更可怕的疫情爆發。
讀完《上游思維》也能夠讓我們體認到,我們受到那三大阻礙有多大,畢竟我們成天忙忙碌碌地在河裡打撈小阿宅,恐怕都打撈出心得了,也不認為這是個問題,或者是自己該解決的問題,但《上游思維》還是讓我們認識到,我們能夠做的比打撈小阿宅更多、更有意義!改變永遠都不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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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8日 星期二
地球之聲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對分辨不出音樂音質上細微差異的人來說,常被嘲笑或自我調侃是「木耳」。
我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青少年時期太常戴耳機聽隨身聽的搖滾樂來逃避現實,年紀輕輕就患了輕度重聽,加上從小學到中學的音樂課學期成績有時候連一位數都沒的零分,昂貴的音響和廉價的,聽起來差別不大。
其實,我也喜愛美妙的音樂,只是音感很糟糕。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失去的是什麼,直到我讀到這本好書,才赫然發現,原來聲音能是多麼的美妙動人。並且也感受到,原來生物多樣性的喪失,並不是我們無法再見到那些生物而已,而是永久性地失去了許多豐富多變的聲音。
聲音,在動物的演化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姑且不論書中提到的那些五花八門功能,就談我們睡覺時,聽覺還保有靈敏的功能,就可見一斑。然而,聲音在保存上,一直有一個重大的缺陷,就是我們可以用各種顏料和墨水模仿我們所看見的世界,可是聲音除了口耳相傳或者特製的樂器長期訓練,是難以忠實地記錄和保存的。樂譜也只能讓人再現我們少數能聽見的部分聲音,一直到愛迪生(Thomas Edison,1847-1931)發明了留聲機,才改變了一切。
而大衛.喬治.哈思克(David George Haskell)充滿詩意的《傾聽地球之聲:生物學家帶你聽見生命的創意與斷裂,重拾人與萬物的連結》(Sounds Wild and Broken: Sonic Marvels, Evolution’s Creativity, and the Crisis Of Sensory Extinction)也能改變我們聽聞世界的方式,讓我們打開耳朵聆聽、感受世界各地的聲音。
哈思克並非是位僅僅端坐在書桌前閱讀寫作的生物學家,他親身走訪了世界各地,儘所能地把所有關於聲音的生物學世界帶到我們面前,跟著他上山下海探索聲音的種種,真是件興味盎然的樂事。這本好書中的生物學知識就已令人嘆為觀止了,哈思克也不忘探討聲音在人類文明社會和文化中的面向,從日本社會獨特的表達文化,到澳洲原住民的歌行能把人類與非人類聲音與故事融入記憶傳頌好幾個世代,是本文理共賞的好書。
四十五億年前,地球誕生於太陽系後,只有風雨飄搖、海浪濤天激起的聲音,直到動物的出現。其實,細菌並非無聲無息地存在,它們也能發出精密麥克風能錄到的聲音,只是它們可能並非用那些聲音溝通。如果我們回到地球最初的前三十五億年,能感受到的是長時間的寂靜,可能不會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因為我們耳蝸中的毛細胞,太習慣因其他動物發出的聲波而搖擺產生訊號,在沒有蟲鳴鳥叫的世界中難以自處。自從纖毛能特化成接收聲波的功能後,動物世界就開始百家爭鳴、爭奇鬥豔,從一塊二疊紀化石的證據中,清晰可見遠古蟋蟀翅膀上的脊脈,那是已知動物界最早的發聲構造。
在人類文明世界開啟了工業革命,我們就製造出各種不悅耳的噪音,令人煩躁、擾人清夢。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和權力不對等,影響了噪音對健康影響程度的不平等;在大城市中,我們會下意識地根據背景聲音加大嗓門,有些假裝失聰的人就是這樣被捉包的。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COVID-19,俗稱新冠肺炎)短暫地改變了城市的生態,街道上的噪音減少,甚至讓一些鳥類不必再加大嗓門鳴唱。
因為高分貝的聲音能夠長距離地傳播,不僅是工廠發出的「必要之惡」,交通航運、採礦探勘也一直無遠弗屆地在環境中與其他生物「共襄盛舉」,不斷破壞自然環境中的動物溝通而釀成許許多多生態悲劇。並且,我們正在毀滅性地讓許多獨特的聲音永遠從地表上消失,在一塊農田中嘗試聆聽周遭的聲音再到一片原始林中感受一下其中的差異吧!如果我們再不積極地採取行動,我們可能會一再用難以忍受的人工雜音取代悅耳動人的聲音,甚至連一些樂器扣人心弦的樂音,都可能因為森林一再的破壞和樹木的盜伐而失傳。哈思特憂心忡忡地主張,當地球上最強大的物種停止傾聽其他物種的聲音,災難隨之而至。
聲音在人心中可以留下許許多多獨一無二的情感和記憶,讀了這本好書,我深深感受到過去和未來那些已經和可能將會失去的美好,何不把握當下好好專心聆聽呢?
本文為《傾聽地球之聲:生物學家帶你聽見生命的創意與斷裂,重拾人與萬物的連結》推薦序
2022年11月2日 星期三
留取基因照汗青
華夏文明幾乎是唯一進入信史時代(按:作為與史前史相對的概念,係指人類用文字記錄歷史的時代)後,歷史紀錄幾乎從古迄今從不間斷的地球文明。
官方和民間對記錄各種大小事件,可說有極深的執念,從獸⻣、龜甲到青銅器,從竹簡、布帛到紙張,華夏民族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功標青史。不僅官方要修正史,史家如司馬遷和司馬光,也為所編撰的史書付出巨大的個人代價。
然而,浩瀚如《史記》和《資治通鑑》的巨著,因當初各種史料的收集和整理不易,加上體量龐大,無不出現一些細節處的前後矛盾;加上不少名詞在不同朝代的更迭中產生了變化,讓後世產生了誤解;還有,對異族過於籠統的泛稱等,讓人難以搞清楚,那些深刻影響中華文明的其他民族更豐富多彩的內涵。
還好,除了記錄在獸甲或史冊上的文字,還有另一種文字可以讓我們用來還原歷史事件,那些文字基本上只有四個字母,就是構成DNA的ATGC。歷史檔案或文獻,在傳抄的過程中,不免會有失誤,不少史學疑案可能就此而來,可是DNA在複製的過程中,無可避免產生的突變,卻給了演化生物學家機會來追蹤它們的流向,利用現在基因變異的分佈,對照古DNA的資料,重建出各種文明要素,如人種、人口、民族、農作物、牲畜等等的起源、流傳等。
科普作家波音在這本《無字史記:沒有文字佐證的年代,怎麼證明歷史存在?基因可以!史學與生物學合作,解開華夏文明之謎。》中,就深入淺出的帶領我們一探利用DNA的研究,對於華夏文明許多重大的歷史進程,提供了多少更豐富多彩的洞見。即使清楚知道史料的侷限和偏見,這本《無字史記》帶領我們進入的古人世界仍比我原先想像的宏大!補足了我們過去幾乎完全依賴文字史書的知識。認識到各種事物更複雜和豐富的面向。
《無字史記》的許多案例,都一而再、再而三讓我們見識到,一個文明無論生長的土地有多優越,民族對自己的文明多麼有自信,在歷史長河中,要維持活力的方法,是透過源源不絕的交流!
許多在華夏文明發揚光大的器物之起源甚至遠在他方。我們真的不需要發明輪子好幾次,只須青出於藍就好。
這本好書有諸多過去歷史教科書還未寫入的案例,正為我們一再揭示文化交流如何成為我們優異的文化基因,並且見識到固步自封的悲慘下場。這在疫情蔓延和國家之間大動干戈的年代,尤其需要引以為戒啊!
本文為《無字史記:沒有文字佐證的年代,怎麼證明歷史存在?基因可以!史學與生物學合作,解開華夏文明之謎。》推薦序
2022年10月20日 星期四
糾纏不清的真菌微宇宙
真菌,令人又恨又愛。
南港天氣非常濕冷,從前我剛到中央研究院上班,登山背包放在房間才兩個月,想使用時居然已經多處發黴,我刷洗了半天都無法完全清掉黑色的黴斑,更令人崩潰的是,發黴的當然不會只有背包而已,許多東西都成了黴菌的天堂,讓我可以練習斷捨離。
然而,同樣是長出黑色菌絲的,黑松露的香氣卻叫人心醉神迷。價錢較為便宜的夏季黑松露,開始愈來愈廣受歡迎,於是不僅越來越多餐廳推出松露炒蛋、松露炒飯、松露水餃、松露小籠包、松露義大利麵等等,還有不少松露洋芋片和沒有松露的松露巧克力(誤)⋯⋯
除了松露,松茸的滋味也令人著迷。和歐洲人喜愛的松露一樣,松茸也無法人工種植,只能在山野中尋覓,讓它們似乎都沾了上山林的靈氣。我那戰爭民族博士班論文指導教授,也愛上山採摘野菇。在家中派對時,用炭火微烤一下那些野菇,不僅發出各種像是烤肉的香氣令人驚嘆不已,鮮嫩多汁的口感也令人難以忘懷。
當然,吃飽喝足後,仍不免還是要追究那些黴菌闖的禍,可是轉念一想,要不是真菌真的太擅長趁虛而入,菌絲貪婪地瘋狂生長釋放各種酵素,把大分子分解成諸多小分子吸收進它們身子裡,也輪不到我們在這裡憤憤不平了,因為這個世界,不需要等到演化出人類來製造垃圾,地表早就被樹木的遺骸佔領了大多數空間。現在真菌甚至已經被用來幫助清理漏油,甚至可用於降解塑料和尿布。
美酒、乳酪、醬油、豆腐乳、臭豆腐、醬油、味噌、豆瓣、豆豉等等的發酵,真菌都要參上一腳。真菌發酵食物讓人欲罷不能,但我有些朋友是完全對真菌食品敬謝不敏,因為受不了它們的強烈氣味。真菌生命力頑強,被輻射照過還老神在在,甚至還把輻射當能源,標準的吃毒當吃補。真菌還被用來製造各種抗生素,讓我們可以用來對付病菌。科學家還用真菌開發新的人造皮革和建築材料等等。
比起植物,我們動物和真菌在演化上的關係其實更接近許多。真菌和許多生物之間的愛恨情愁,可能比漫威宇宙更精彩絕倫,在真菌專家梅林.謝德瑞克(Merlin Sheldrake)的專業領航下,讓我們藉由好書《真菌微宇宙:看生態煉金師如何驅動世界、推展生命,連結地球萬物》(Entangled Life: How Fungi Make Our Worlds, Change Our Minds & Shape Our Futures)進入真菌的宇宙見識它們獨特的世界觀吧!
《真菌微宇宙》不僅求知若渴地把真菌的知識傳授給我們,謝德瑞克更藉著真菌來思考生命之間彼此共生共榮的網路之本質。透過對真菌宇宙的仔細觀察,他發現演化的驅力不僅僅是你死我活的競爭而已,甚至可能更多的是互惠互利的合作關係。
在大多數生命都還宅在海洋舒適圈的久遠過去,真菌率先拉了一些藻類入伙,成為地衣,趁陸地還荒涼一片時衝鋒陷陣上了陸,然後地衣破壞、分解岩石成瓦礫,搞出了最早的土壤,讓岩石中的養分與礦物質可以為其他生物所用。地衣現在覆蓋了地表8%的面積,比熱帶雨林還多;只要一不小心食物就容易發黴,因為真菌的孢子無處不在,它們在大自然的數量可能多到足以改變天氣,因為真菌孢子讓水汽凝聚後就成了雲霧。
真菌看似對朽木極度無情,可是在地底下,真菌和多達九成的植物的根糾纏成密不可分的菌根,滋養和守護著田野的萬木,甚至為樹木之間通風報信和傳送有無,形成巨大且複雜的「全林資訊網」(Wood Wide Web),就像是社交網路一樣。菌絲會為植物被蚜蟲攻擊時向鄰近的植物通報,讓它們釋放化學物質吸引黃蜂前來攻擊蚜蟲。全林資訊網還能用來分享碳水化合物、氮和磷等寶貴資源,一棵垂死的樹可能會為了全體利益而放棄其資源,或者在濃蔭林下的弱小幼苗可能會得到其更強大鄰居的額外資源支持。甚至菌絲網路還會為虎作倀地傳播毒素或病毒讓植物幹掉競爭對手。某些蘭花依賴真菌的程度高到甚至喪失光合作用的能力,不少還能入藥,例如天麻(Gastrodia elata)。
土壤可能有高達三分之一的重量是菌絲貢獻的,只是菌絲往往纖細到肉眼難以察覺。我們在樹林中見到的子實體只是很多蕈菇的一小部分,而埋在地底下的菌絲甚至可以蔓延好幾公里,加起來一個個體的重量可達上百噸,讓大象和鯨魚相形見絀。菌絲看似簡單,可是龐大的菌絲體的複雜度不輸我們常見的動植物。讀了這本書,很多讀者到森林裡健行時,可能會有很不一樣的感受吧,因為相較地下的真菌宇宙,我們看到的植物恐怕只是森林生機勃勃的冰山一角而已。
真菌的地下世界鮮為人知,謝德瑞克就是少數的專家之一。拜日新月異的科技進步所賜,我們可以探索過去難以想像的真菌宇宙。它們在打造出龐大的菌絲帝國時,也展現出高超的效率,真菌甚至能夠幫助城市鐵路建築師設計最有效率的路線,效能不下我們常用的電腦,這還是在沒有中央處理器作複雜運算的情況下哦,菌絲的智慧更像是自下而上的,或者說整個菌絲網路的每條菌絲能夠感知和應對周遭的世界,一些菌絲對光、風、溫度、濕度、表面紋理和電場非常敏感,而無形中成了一個比CPU的集成電路更複雜的資訊運算系統!
有些真菌能發光,我的好友──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蔡怡陞副研究員的新研究指出,蕈類最早的發光基因簇始於1.6億年前恐龍稱霸地表的侏羅紀。他們研究的小菇支系(Mycenoid lineage)是世界三大含有發光真菌的支系之一。發光蕈類存在,可能是因為其冷光剛好有適應上的優勢,例如透過光吸引昆蟲啃食、幫助散播孢子等等。發光蕈菇不同組織及發育階段也有不同的發光程度。有些只在菌絲發光,有些則在成熟子實體的柄或蕈蓋發光。他們還發現,在不同發育階段及組織,有另外54個基因可能正調控著真菌的發光程度,因為它們的表現量都跟著發光基因簇一同改變。
真菌也不是吃素的,它們也會纏著線蟲把牠們「吃掉」,中研院分子生物研究所的薛雁冰副研究員就擅長觀察真菌如何獵捕線蟲,研究食蟲真菌和線蟲互動的分子機制。當然,真菌不時入侵人體造成各種疾病是家常便飯,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有些真菌還會操控動物的行為,例如感染上殭屍真菌的螞蟻會莫名其妙爬到草尖上撒下孢子感染同伴,甚至還精準地誘惑牠們到溫濕度適合真菌生長之處。
真菌迷惑眾生的是它們合成的致幻劑。酵母菌釀出的酒精改變了我們的文明和心智,而迷幻藥更是向真菌取經研製出來的。著名作家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在好書《改變你的心智:用啟靈藥物新科學探索意識運作、治療上癮及憂鬱、面對死亡與看見超脫》(How to Change Your Mind: What the New Science of Psychedelics Teaches Us About Consciousness, Dying, Addiction, Depression, and Transcendence)親自嘗試及研究後,也告訴我們,迷幻蕈菇的適度使用不僅可能無害,還可以用來鬆脫我們思想的界線,軟化心智的死板慣性,以及減輕癌末病患的重度憂鬱與焦慮等等。
全世界可能有多達三百萬種真菌,我們僅僅認識其中不到一成的真菌。可能因為真菌的生命力頑強,很難想像它們也會遭受滅頂之災吧?目前,只有164到186個真菌物種被列入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IUCN)紅色名單,相較之下,動植物有多達數萬種。然而,面對全球氣候變遷,很可能有更多真菌在我們來得及認出它們之前就慘遭滅門了。
不管你對真菌的三觀如何,《真菌微宇宙》都能開啟你的真菌宇宙之旅。除了真菌本身,也對大自然繁複糾纏的生命有更上一層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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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6日 星期四
回到昨日世界的時光機
博物館裡的化石,總是給人無窮盡的想像。
2012年的分子生物與演化學會年會,大會安排在美國芝加哥菲爾德自然史博物館舉辦晚宴,我們就坐在世界上最著名的恐龍化石——暴龍化石「蘇」(Sue)的旁邊用餐。我一邊吃飯,一邊望著蘇,想像如果牠活過來上演《侏羅紀公園》的各種場景⋯⋯我們恐怕就像餐盤中的牛排一樣任牠宰割吧。
其實,真正的古生物宅,在這些化石中看到的才不是遠古留下來的殘骸,而是這些動植物在遠古的環境中,與其他動植物和微生物等等一些生活的樣貌——它們的本來面目就在心中活靈活現地展開。
地球,在過去久遠的歲月,一直變化無常。而我們人類,現在甚至還加速了氣候的改變。現在大家都很清楚地懂得地球有四十五億年古老,現在看來不動如山的大陸,過去也都曾經滄海桑田;在遙遠的過去,環境氣候和現在大相徑庭,生活著現在會動不動讓人大驚小怪的動植物和微生物。如果真的有時光機能穿越到古生代、中生代,在沒有適當的科技裝備下,我們也恐怕活不了多久吧?
雖然生物的滅絕在人類世中加了速,然而現生的所有生物,也只是地球上曾存在的冰山一角。因此,對生物學家來說,古生物的世界甚至可以比現生生物充滿著更多驚喜,儘管它們之中很多沒能活到現今,我們也僅是其中少數幸運兒的後代。地球環境的劇烈變動,讓大量生物一批又一批地快速滅絕,但也為倖存者開啟一個又一個新時間,讓它們輻射適應地演化出更多物種。
要呈現古生物的世界,可能沒人比湯瑪斯‧哈利迪(Thomas Halliday)更適合了吧?在這本《昨日世界―古生物學家帶你逆行遊獵五億年前的世界,16個滅絕生態系之旅》(Otherlands: A World in the Making)中,這位任教於英國伯明翰大學的著名古生物學家,用極為生動活潑的筆觸,從較近的中新世(Miocene)開始到埃迪卡拉紀(Ediacaran)的五億多年前,一路帶我們穿越時空,回到16個地質時期。
在各篇宛如史詩散文的篇章中,所有博物館中的化石都活過來了,就像是看英國廣播公司(BBC)或國家地理頻道的紀錄片一樣,讓我們腦海中浮現出各種當時的生態環境,細看各種令人嘖嘖稱奇的有趣動植物和微生物。一篇又一篇散文,裡頭的場景時而令人熟悉,因為主角就是博物館中的常客,卻又時而陌生疏離,因為後者常常被忽略。
這本書中所呈現的景象,是結合了生物學、生態學、地質學、大氣科學等等學科跨領域的知識才拼湊出來的,哈利迪這位博學多聞的科學家,也完美地結合了科學的嚴謹和文學的想像,如果你想知道那些博物館中的化石,如何活過來回到遠古的家鄉,並且認識到那些生物面臨的環境變化挑戰,事後諸葛地為它們未來的命運惋惜,絕不能錯過這本好書。
回想起當年,我大一放寒假時,各大媒體突然有了件頭條新聞,就是系上的李家維教授和中國科學院南京地質古生物研究所的陳均遠教授,在瓮安磷礦發現了前寒武紀最古老的動物化石,那些海綿化石有著清晰的骨針,同時也發現了很多礦化的動物胚胎。因為對動物演化的興趣,以及李家維老師博物學家般的熱情感召,我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就進了他實驗室,打算研究那些動物化石。
後來發現,原來要當古生物學家,是要通古今的,不僅要有現代生物學的豐厚素養,也要懂得地質化學、地質物理等地球科學學科的知識,還要有足夠的想像力來還原那些動植物的原貌。陳均遠教授在我大二時,到我們系上當了一年訪問學者,常常在實驗室裡聽他和李家維老師切磋各種想法,是種智識上的高級享受,可是漸漸地發現古生物學的世界是給大師級人物的,我還是閃邊去吧,後來就換了題目,在原本的實驗室念到碩士班畢業,但後來研究的是蜜蜂的磁場感應。
而李家維老師和陳均遠教授,繼續在雲南寒武紀的澄江生物群和瓮安磷礦的前寒武紀胚胎中發光發熱,陸續在頂尖的科學期刊《自然》、《科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發表了最早有頭脊索動物雲南蟲、最早兩側對稱動物貴州小春蟲、有極葉的胚胎化石等等。我在碩士班時,有幸到澄江,去到陳均遠老師的研究站,親眼到論文主角的真身,聽大師述說那些能從化石中活過來的故事。
我們現在的時空,僅是地球上一小片段中的一小片段而已,過去五億多年的精彩,雖然沒有真的時光機讓我們親眼目睹,但這本好書就像台虛擬的時光機一樣⋯⋯來不及解釋了,快登機!請把您的手機調整至飛航模式,全程繫緊安全帶,豎直座椅背、桌板和腳踏墊。並請您確認您的手提物品已妥善安放在頭頂上方的行李櫃或座椅下方,時光旅程即將展開,謝謝您的合作。
本文為《昨日世界:古生物學家帶你逆行遊獵五億年前的世界,16個滅絕生態系之旅》(Otherlands: A World in the Making)推薦序
2022年9月26日 星期一
墮落的人腦犯下的七宗大罪
由布萊德.彼特(Brad Pitt)和摩根.費里曼(Morgan Freeman)主演的1995年經典犯罪電影《火線追緝令》(Seven),是部震撼人心的佳作,劇情緊湊、結局反轉並富有哲理和深意。故事講述一位即將退休的警探和他的搭檔,一起調查由宗教儀式「七大罪」布局之連環謀殺案。在調查過程中,他們試圖在兇手謀殺七名受害者前緝拿歸案。
所謂的七宗罪是:暴食(Gluttony)、貪婪(Greed)、怠惰(Sloth)、淫慾(Lust)、傲慢(Pride)、嫉妒(Envy)與 憤怒(Wrath)。那是天主教教義中對人類惡行的分類。他們認為,歸入這一類別的,能夠直接形成其他不道德的行為或習慣。
傲慢地以為可以貪求更多,尤其是在飲食男女方面;然後嫉妒他人、求之不得就暴怒;不想努力了開始怠惰⋯⋯這些經常輪迴地折磨我們的七宗罪,無論內容、順序和前因後果有何差異,都不是好萊塢電影情節,而是大家的生活日常吧?!
我們會這麼墮落,原來是人類大腦在作祟,那要如何得到救贖呢?這個各大宗教都探討過的問題,其實最好由科學解答!因為,這些我們的七宗罪,很有可能在演化的過程中,其實是對我們有利的!所以我們的人腦被天擇塑造成天生會傾向暴食、貪婪、淫慾、傲慢、嫉妒與憤怒,而那些天生沒這七宗罪的阿宅們,都被無情地淘汰了!
然而,我們演化而來的七宗罪,有時候總是過猶不及地讓我們深陷痛苦之中,那我們該如何面對它們、接受它們、處理它們、放下它們呢?讓風趣的神經科學家用這本詼諧的《墮落的人腦:從神經科學解讀傲慢、貪吃、好色、懶惰、貪心、嫉妒與暴怒,探究我們難免使壞,犯下小奸小惡背後的科學》(The Science of Sin: Why We Do the Things We Know We Shouldn’t?),告訴我們該如何面對人性中的七大罪吧!
《墮落的人腦》作者——知名科普節目主持人、倫敦大學學院神經科學博士傑克.路易斯(Jack Lewis)探討了這七宗罪如何影響我們的精神和身體層面,包括大腦的哪些部分參與了每一種罪惡活動,並解釋了是什麼讓這些罪惡行為如此有效,以及為什麼我們會屈服於它們。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七種武器⋯⋯哦不⋯⋯七宗罪都是雙面刃。我們可以瞭解到這些衝動如何在某些時候成為演化優勢,而不僅是造成損害,即使現代社會的情況已今非昔比。路易斯也從神經生物學的角度指引我們該怎麼不受這七宗罪的牽制。
因為我們是透過科學的方法來理解這七宗罪,所以也更能夠用科學的方法來制衡它們,這比起一堆語錄或雞湯文更有效多了!否則那些成天傳心靈雞湯文的長輩怎麼很多都沒過好他們的人生呢?或者公司廁所貼的一堆勸人向善的語錄總是職場真實狀況的反面呢?
《墮落的人腦》中對人腦的科學理解,有很大部分來自功能性磁振造影(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 fMRI透過檢測因神經活動而發生的血氧和流量變化來進行分析。當大腦區域更活躍時,會消耗更多的氧氣,為了滿足這種增加的需求,活躍區域的血流量會增加。fMRI 可以顯示大腦的哪些部分參與某些特定的心理過程。在過去的幾十年裡,fMRI為記憶、語言、疼痛、學習和情感等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科學發現。
自傲與自戀是一線之隔,在社群網站上傳不完的自拍照、實境秀明星崛起、社群媒體上人人拚讚數⋯⋯這些活動充分展現出現今社會普遍氾濫的驕傲和自戀情結,其實會讓我們活受罪,也會讓其他六宗罪禍害更深,如果能夠袚除自戀,其他大罪也能消滅於萌芽之際。
大吃大喝的慾望是我們祖先能趁食物豐沛時先儲存熱量的方式,可是現在食物不再匱乏的社會卻造成了太多健康問題。當減重的壓力愈大時,皮質醇在體內達到一定濃度後,腦中食欲調節機制反而隨之失控。我們要更科學的方法來管理美食的誘惑!
食色性也,老祖宗就很清楚了。對性的慾望讓我們能夠把基因代代相傳,可是現代社會中,性感的異性在大城市街上比比皆是,而網路最大謊言之一,不就是未成年阿宅在色情網站中回答自己已滿十八歲嗎?面對唾手可得的情色誘惑,我們如何能坐懷不亂呢?
連假時耍廢、厭世、懶洋洋,真是太舒服了!可是換來的是,連續假期結束前或是剛開工時,我們常常會聽到身邊的人抱怨包括疲倦、失眠、昏昏欲睡、胃口欠佳、難以集中精神工作、有不正常肌肉痠痛或心跳太快,以至焦慮、空虛或容易發怒等等病症,這就是所謂的「收假症候群」(Post-vacation blues)。用最省力的方式活著,本來就有演化上的優勢,但是這在現代社會中,個人經濟後果要自負的情況下,我們還能放縱多少呢?
貪婪,過去被大部分宗教譴責,可是在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中,居然成了美德!像是美國英文國名縮寫的U.S.A.,更貼切的應該是「United States of Avarice」的「貪婪合眾國」吧!?可是無止盡的貪婪,創下的金融危機和個人財務危機,罄竹難書!有愈來愈高比例的社會財富集中在少數巨富身上,但他們卻永遠都嫌錢賺不夠,有錢人想的真的跟我們不一樣?神經科學甚至還能解釋有錢有勢者為何比社會底層人士更容易起貪念哦!
嫉妒心起時,我們幸災樂禍。見不得別人好而眼紅,是江湖中最常見的紛爭,無論是在校園、職場還是政壇上。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寧可使出七傷拳也要拖對方下水,大概是人類最浪費時間和精力卻毫無建設性的活動之一了吧?
我們大多數人都有過怒不可遏的經驗吧?暴怒也是大部分暴力攻擊的主因之一,讓我們大動肝火而大動干戈的失控,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憤怒並非沒有建設性,因不公不義而憤恨不平,是人類社會維持公義的原因之一,可是暴怒也破壞了社會的和譜及秩序,該如何防範未然呢?
這七宗罪並非相互獨立,牽一髮動全身,我們老祖宗靠它們在資源匱乏的環境中殺出重圍,我們在社會中立足也要靠適當的駕馭它們。《墮落的人腦》最大的價值之一,是讓我們認識到關鍵不在於我們天生是否有這七宗罪,而是我們該如何操控它們,而非讓它們駕馭我們而傷害自己的身心健康和社會秩序,造成自己及他人的痛苦。
過去為了對抗這些小奸小惡,宗教扮演了很重要且關鍵的角色,可是在現代世俗社會中,宗教要嘛僅對少數人有效,要不然就是退居到大部分人生活的邊緣,所以是科學上場的時候了!當然,矯正、改善這七宗罪的惡果之手,是操之在己的!關於這七宗罪的神經生物學研究方興未艾,我們未來應該可以利用更科學的方法來管理它們,讓墮落的人腦能夠改過自新!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2年9月13日 星期二
人類五萬年一再被發明的昨日
我中學時,最討厭的課之一,是歷史。原因很簡單,也跟許多朋友差不多,就是痛恨「背多分」。所以往理科的方向發展,希望再也不需要死背硬記那些人名、年代等等,反正考完就馬上還給老師,而且也覺得干我屁事?
然而,上大學要修一定學分的人文學科通識課,大多不必考試只需交報告,才開始覺得學習知識不需要用來考試是令人愉悅的。開始修自己真正感興趣的課和讀自己想讀的書後,漸漸發現,過去中學時沒好好背課文考試,是無比的正確!
對一般公民來說,讀歷史最大的意義是學習獨立思考和批判思維吧?要論斷歷史上的各各公案,需要透過各種間接的證據,這不就是邏輯推理嗎?許多教科書裡奉為圭臬的,學術界其實有更多精闢的不同觀點,甚至可以說,我那個年代的高中歷史課本,除了基本不變的事實,大多數對歷史事件的解讀,有很多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那為何我後來又喜歡讀歷史的書呢?除了像是在讀推理小說一樣,可能只是很想真正認識我們現在這個世界的由來吧!畢竟,沒有昨日,哪來今日呢?
然而,我們從歷史中讀到的,能夠還原和認識當時的狀況嗎?還是總是事後諸葛?有句流傳很廣的話,就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無論如何還原過去,我們還是用現代的知識來理解過去,不是嗎?如果真有阿宅不小心穿越到過去,甭說像我這樣考完就忘的壞學生,即使是歷史一百分的學霸,就能搞清楚其身處的年代將發生的大小事而能料事如神?說不定,還沒搞清楚當時的現實狀況,就無法和當時當地的人們溝通,而被搞死了吧?
歷史當然有所謂的真相,可是甭說我們現在要解讀遙遠的過去,就算是朋友或伴侶有了爭端,對同一句話都可以馬上有各自的解讀,更甭提再翻一翻舊帳。可是那重要嗎?如果伴侶和解了,對事物的理解有了共識,即使他們以為共同擁有的記憶其實錯得離譜的,但那重要嗎?
所謂的同一個民族也好,同一個國家,或者同一個文明,對於想像共同體發明的昨日,就是各種敍事線的匯編。我們都活在以各文明為中心的敘事中,用不同的故事建構出想像的共同體或歧視鏈。然而,拜科學和史學蓬勃發展所賜,現代社會終於有了更完整、更全面的知識,能夠穿越上百萬年的時空,來仰望整個人類歷史的星空。
塔米.安薩里(Tamim Ansary)這位卓有見地的導師,在這本《被發明的昨日:人類五萬年歷史的衝突與連結》(The Invention of Yesterday: A 50,000-Year History of Human Culture, Conflict, and Connection),用生動活潑、幽默風趣的方式,讓我們愉快地見識到各文明中心之間如何形成不斷變動的星座──帝國、國家和民族互相深刻影響、唇齒相依,並且也相信我們全人類可以創造出彼此共榮共好的敘事。
最近,教育和出版界開始興起所謂的「大歷史」,例如大衛.克里斯欽(David Christian)的《Big History大歷史:跨越130億年時空,打破知識藩籬的時間旅圖》(Maps of Time: An Introduction to Big History)和《起源的故事》(Origin Story: A Big History of Everything),跨越自然與人文學科的藩籬,把人類歷史置於宇宙演化的宏大背景之下,以一種高屋建瓴的氣勢,俯瞰人類歷史發展全貌;並且還有伊恩.克羅夫頓(Ian Crofton)和傑瑞米.布雷克(Jeremy Black)的《簡明大歷史:從宇宙誕生、文明發展、西方崛起到現代世界,重點掌握138億年的關鍵紀事》(The Little Book of Big History: The Story of 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近年來,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的《人類大歷史:從野獸到扮演上帝》(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更是在各國成了個文化現象。
《被發明的昨日》以優異的敍事,為這個大歷史星空增添了一個星座。嚴格來說,安薩里是位作家,並非歷史學家,也沒有要在學術界混飯吃,所以他在嚴謹治學之餘,比起學者還更多了一份靈活。我們歷史教科書中許多要強迫我們背下的事件,是不同群體的人們相遇時的相愛相殺。不同文明之間除了互相較勁,也進行了思想和文化上的交流。
安薩里讓我們認識到我們對自身文明、民族等的認同,建立在一個又一個的敍事架構中,各大文明透過各種方式相互依存,除此之外,安薩里恢諧風趣幽默的文筆就像補教名師的談笑風生,讓我們輕鬆無負擔地讀完《被發明的昨日》。安薩里出生於阿富汗喀布爾,之後才移民美國,因此和歐美學者很不一樣,他不時提出伊斯蘭文明的視角,儘管如此也不可能中立,但卻開拓了我們的視野。
從一開始,大約五萬年前,人類離開非洲並遷移到地球各地。大約一萬年前,他們開始在一些地方種植自己的食物,而不是依靠狩獵和採集。人類文明的發展,通常以主要河流為中心,於是埃及的尼羅河、美索不達米亞的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印度的印度河、中國的黃河等等孕育出了諸古文明,各自發展著自己的敘事、世界觀和文化。最終,農業傳播到其他地方,文明隨之四處播種。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文明開始相互交易,於是思想、文化、技術等等透過工具、語言和自然環境編織成各自的敍事。我們的昨日都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但每個文明都以自己為中心,非我族類則其心必異。可是,我們各自的老祖宗不知道的是,遠在他方發生的大小事,都透過各種網路衝擊到自己的文明中心中。
當哥倫布前往大西洋尋找通向亞洲的航線而意外發現美洲後,兩個半球緊密連繫在了一起。歐洲作為世界大國的崛起,開啟了殖民化、貿易和資本主義、工業革命和機器、電力的發現和利用、世界大戰等等,塑造了現代世界的樣貌。
安薩里最後一章提到,人類現在擁有毀滅地球的力量,而我們似乎正朝著這個方向前進。但這令人費解,因為我們擁有放棄化石燃料、停止污染、養活每個人、控制失控的人口增長的技術實力,如果我們都能簽署一個單一的行動計畫,我們就可以解決我們物種面臨的所有問題。既然現在每個人都可以與其他人即時交流,為什麼我們作為一個單一的、綜合的人類社區如此難以運作?
假如各文明對於昨日的敍事是被發明的,那我們現在是否也能夠發明新敍事來把全球人類都團結起來呢?我想,述說完這幾萬年的人類大歷史後,《被發明的昨日》讓我們深切地體認到,全球人類本一家,我們既然讓自己文明和民族的敍事把我們彼此對立和疏離,理論上,我們當然也可以在面臨到全人類共同的危機之時,用全新的敍事把人類團結在一起。
《被發明的昨日》是一本觀點有趣、敍事宏大的歷史好書,非常適合作為我們在這個時代認識這個世界的優異入門書籍!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2年8月30日 星期二
研無不盡
從小時候讀了幾本給小阿宅的科學家傳記童書後,我就立志要當個科學家,並且天天把這個志向掛在嘴邊跟媽媽說。
儘管求學時也走了不少歪路,但究竟還真的投身科學研究的工作中。這樣的志向,在馬來西亞這個發展中國家,是相當特立獨行的,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物質生活都要很辛苦打拚取得,遑論花大錢去做不知有何用途的科學研究。即使到美國念博士班,為了不讓家人蒙羞,我都跟親友說是去「工作」。
即使是在富裕國家,社會大眾對於科學研究也感到陌生,科學家究竟在實驗室裡搞什麼鬼呢?真的是為全人類解決重要的問題,還是滿足少數人的好奇心?
我認識的大多數科學家,最喜愛的工作方式就是成天窩在研究室,厭惡社交生活,心無旁鶩、不見天日地埋頭苦幹。他們專心致志地力求搞清楚一個難解的謎題,廢寢忘食地整理閱讀文獻,絞盡腦汁設計實驗,孜孜不倦地重覆各種實驗,咬緊牙關地克服一再失敗的挫折。即使獲得不錯的成果,仍要兢兢業業地選擇發表的期刊,費盡心思回覆審稿者的問題甚至刁難等等,然後在出版論文後發現版權全都在期刊出版社手上……
甭說是一般社會大眾,就連我們的父母,甚至伴侶,都難以理解我們究竟為何而戰?走出實驗室外,我們與科學的距離真的是遙不可及嗎?
其實,科學始終來自人性!不管我們以為那些電影中,總是穿著白袍實驗衣的科學家在實驗室中看來有多麼高深莫測,就只是要回答我們對自然最最最基本的問題,也就是滿足我們的好奇心,以及渴望解答的欲望。這些問題,不僅是我們小時候對世界充滿好奇心時一直追問的,也是整個人類文明誕生以前,我們的祖先圍在篝火前就開始追究的。
過去,人類文明頗長的時間裡,對大自然好奇的探索,是不愁溫飽的有閒貴族或富人的專利。如果說火讓人類能演化出更耗能的大腦,那工業革命就讓我們能更有效地利用能源為人民服務,因此我們能夠在物質更豐沛的社會中,不愁吃穿地投入一定的資源,來滿足我們啟蒙的理性智識樂趣。
科學的方法也高效地讓我們可以跨地域、跨文化地再現重要的發現。也因為見識到科學的力量,當溫飽不再是大多數國民的問題後,後進現代化國家都無不爭先恐後地投入資源,強化科學研究的能力。而這些科研能力,對各國未來對抗氣候變遷和新興傳染疾病都很重要,COVID-19就讓我們見識到了寶貴的一課!
記得當年來台灣念大學時,剛躋身富裕國家的台灣也正要投入更多資源在基礎研究上,經過了這二十幾年的努力,許多方面也漸漸和國際接軌,取得了不少豐盛的成果。有些當年可以榮獲國科會傑出研究獎的期刊論文,現在可能只能勉強用來升等而已。這些科學界努力奮鬥的成果,真的好到不能只有我們少數科學工作者知道,而應該成為全民的精神資產。
很幸運地,作為比大學更象牙塔的中央研究院,除了頂尖和傑出的研究,在科普方面也當了火車頭。感謝已故的中研院資訊所的天才研究員陳昇瑋博士的遠見和魄力,中研院成立了「研之有物」科普網站,請文筆生動流暢的小編們,為深居簡出卻努力地在各自領域推動科學進步的研究員們,寫下精彩的白話文報導和故事。
雖然歐美日的大學和研究機構,積極向社會大眾報導教授或研究員的重要及有趣科學發現,是行之有年的,但在台灣這無疑是科學報導的里程碑!我們不僅做出了國際級的研究,也和歐美日大專院校接軌重視科學研究成果的社會效益!
更令人興奮的是,接續《研之有物:穿越古今!中研院的25堂人文公開課》,時報出版將這些精彩絕倫的報導,集結成《研之有物:見微知著!中研院的21堂生命科學課》,成為科普報導教科書等級的好書。
《研之有物:見微知著!中研院的21堂生命科學課》涵蓋生物、醫療藥物及生物工程三大面向,讓我們能窺見研究機構中不辭辛苦的生命科學家們,其實也可以有浪漫的科學情懷,用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排除萬難揭開科學謎題的謎底,同時也為人類健康福祉作出具體貢獻。
藉著《研之有物:見微知著!中研院的21堂生命科學課》的各種研究,可以看見生命科學其實離我們的生活一點也不遠。這些知識一點也不冷冰冰,裡頭所有的科學故事,其實無時無刻發生在我們的周遭,只是我們可能視而不見,或尚未知曉箇中道理,這些科學故事可以開拓我們的視野,讓我們的生活增添許多趣味。
這些生命科學研究,讓我們知曉了從細胞到個體再到整個生態系,各種生物是如何應對五花八門的問題,例如敵我的辨認、誘敵的陷阱、器官的再生、環境汙染的應對、族群的遷徙、能量的生產、養分的吸收、遺傳基因的重組、植物天然成份的防癌或抑癌、新藥的開發、飲食的營養與健康、大腦神經的退化、免疫系統導致的發炎、奈米疫苗的研發、全球傳染疾病的防治、永續能源的開發、個人遺傳資訊的應用、基因的剪接或編輯等等。
以上研究僅是中央研究院生命科學組各研究所傑出研究的冰山一角而已,相信不僅是中研院,台灣各大專院校也有許許多多精彩科學故事有待發掘和報導,相信這些科學發現真的不能只留在學術期刊的論文中,而是有必要成為全民的精神糧食,所以我們拭目以待,期望有更多精彩的科學發現被報導在科學網站或書籍當中吧!
本文原刊登關鍵評論
2022年8月16日 星期二
一個野心勃勃醫生的反疫苗戰爭
為了避免感染COVID-19之後的長期後遺症,我接種了三劑COVID-19疫苗,前兩劑是AZ腺病毒疫苗,第三劑是半劑量的莫德納RNA疫苗。
根據衛福部的報告,截至2022年6月24日,台灣接種兩劑COVID-19疫苗的人口比例已達82.98%,接種第三劑已達69.9%。可見有超過八成人口為了減少感染COVID-19的機會,願意承擔接種疫苗的不適副作用。完全接種後,還有近七成人口也願意再追加第三劑。然而,三不五時還是有人靠北疫苗接種是陰謀,指出還是有人接種三劑後病死。
姑且不論接種疫苗後病死的病患絕大多數本來就是不易產生免疫力的高齡、長期慢性病患(所以更應該接種更多劑疫苗),統計學也能告訴我們,單單從兩劑疫苗到三劑之間,能夠拯救多少性命。例如,6月27日公佈的資料中,死亡的127人中打滿三劑疫苗的有54人,打兩劑的只有22人──看起來打三劑反倒不安全,不過這個數字要經過接種人口比例的標準化(Normalization),才知道疫苗有無保護力;否則以相同的神邏輯,就會推測出「強制騎機車戴安全帽後,高達九成以上車禍死亡的騎士都戴著安全帽,所以機車安全帽殺死更多騎士」的荒謬言論!
根據衛福部疾管署的資料,把接種過三劑及兩劑疫苗的人口比例相減,只接種兩劑的人口約為13.08%。也就是說13.08%的人口比例中該日病死了22人,69.9%的人口比例中病死54人。如果全民都未接種第三劑疫苗,病死人數照比例推估應約為118人(69.9 / 13.08 * 22),而非實際上的54人!從中我們可知,第三劑疫苗確實是有保護力的——單單多接種一劑第三劑疫苗,一天就有63人因而獲救!6月初死亡人數破百後,第三劑疫苗僅僅在一個月內至少讓上千人免於病死!更甭提從今年5月份疫情蔓延開始,以及第一和第二劑疫苗的較弱但還是保護到的人!如果完全沒有COVID-19疫苗,台灣這幾波COVID-19疫情的總病死人數恐怕要在後面多加一個零吧!?
西方醫學史一向把疫苗的發明歸功於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Edward Jenner,1749-1823),因為他在1796年5月14日進行了牛痘實驗。他以接種牛痘漿的方法,用一把清潔的刺胳針在一名八歲男孩詹姆斯.菲普斯(James Phipps)的兩隻胳膊上,劃了幾道傷口,然後替他接種牛痘,預防天花。男孩染上牛痘後,六星期內康復。之後詹納再替男孩接種天花,結果男孩完全沒有受感染,顯示牛痘能令人對天花產生免疫。詹納因此被後世稱為「免疫學之父」(Father of Immunology)。
其實,中國古代為預防天花傳染病,早就發明了人痘接種辦法。種痘的辦法,是採用天花病人的結痂和膿汁,接種到健康人的身上。讓人感染輕微的天花。輕微發病之後,即可獲得免疫力,之後便不會再犯天花。據俞正燮《癸巳存稿》所記:「康熙時俄羅斯遣人到中國學痘醫,由撒納特衙門移會理藩院衙門,在京城肄業。」
不少致命傳染病先後在大規模接種疫苗之下節節敗退,其中包括天花、脊髓灰質炎(俗稱小兒麻痺症)和麻疹。天花病毒四十年前確定從地球上根除,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種被消滅的致命傳染。天花在1980年被消滅後,全球皆停止接種天花疫苗,台灣1979年起停止接種,該年以後出生的民眾皆未接種。雖然全民不再接種天花疫苗了,第三代天花疫苗對於預防現在在全球多處出現的猴痘仍是有效的。
俗稱小兒麻痺症的脊髓灰質炎,是一種兒童急性傳染病,病毒主要透過糞口傳播進入消化系統,侵入血液、神經系統,然後開始攻擊脊髓,大多數人可以自行復原,但少數的人會造成終生殘疾,最常見的是腿瘸。小兒麻痺症在我們父母輩的時代,還是常見的傳染病,現在在我們的社會中近乎絕跡。
還有,麻疹疫苗在1963年問世,但現在每年全世界仍有約十四萬人死於麻疹。疫苗出現之前全球每年約有兩百六十多萬人被麻疹奪去性命。美國和歐洲近年來麻疹感染病例呈上升趨勢,因為疫苗接種人數越來越少,主要原因是人們擔心疫苗可能會帶來如自閉症等副作用,雖然這方面並沒有確鑿的醫學證據。麻疹主要透過咳嗽、打噴嚏時釋放到唾液細沫中的病毒或直接接觸傳染,症狀包括高燒、咳嗽、鼻炎、紅色斑丘疹,還可引發多種可能致命的併發症,如肺炎、腦炎和腹瀉等等。
西方先進國家愈來愈低的麻疹疫苗接種率是一個惡名昭彰的英國前醫師安德魯.維克菲爾德(Andrew Wakefield)所賜,他曾任職於倫敦皇家慈善醫院(Royal Free Hospital),在1998年撰寫的〈兒童所患非正常淋巴結節增生、非正常結腸炎和流行性腸道發展混亂〉論文中,做出「麻疹腮腺炎德國麻疹混合疫苗(Measles, Mumps, and Rubella,MMR)導致自閉症」的結論。該論文後來被發現造假,2010年遭刊登的頂尖醫學期刊《刺胳針》(Lancet)撤下。該論文有十三位作者,其中有十位作者在該期刊上發表了向公眾致歉聲明。他本人亦因為多項職業操守問題而在2011年被英國當局吊銷醫生執照。
真實的故事,有時候往往比虛構的更扯,維克菲爾德這名偏執的英國醫師,後來移民美國德州繼續騙吃騙喝。相信他的民眾成立了反對接種疫苗的團體,在世界各地散布不實訊息,讓美國、日本及歐洲近年的麻疹死灰復燃。其中,光是英國官方統計,英國麻疹發病率,近十年即增加了二十倍。這整個事件最完整的報導就是這本《反疫苗戰爭:一個野心勃勃的醫生,一篇只有12位個案的偽科學論文,如何欺騙了全世界?讓英國人付出了一整個世代的慘痛代價!》(THE DOCTOR WHO FOOLED THE WORLD: Science, Deception, and the War on Vaccines)了吧?
《反疫苗戰爭》一開始的重點只有一個人跟一種疫苗。書中主角維克菲爾德是九零年代第一批把MMR疫苗與自閉症聯繫起來的論文幕後推手。他在行醫初期就對克隆氏症(一種炎症性腸病)的病因產生了興趣,試圖把麻疹病毒和這種腸炎聯繫在一起,後來一再先射箭再畫靶。《反疫苗戰爭》講述了讓維克菲爾德臭名昭著的每一個事件,以及他是如何從神壇中跌落下來的。老實說,我個人認為,書中揭示出維克菲爾德及周遭的同伙方方面面的個人資訊,其實是鉅細靡遺到有點超過的地步。
《反疫苗戰爭》作者布萊恩.迪爾(Brian Deer),是一位多次獲獎的調查記者,他於2003年9月接受《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的例行指派任務後,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調查此事,超過十五年來用了超過六千份文件和紀錄支持其報導內容,書中註腳就有兩千個資料來源。他為此推出十餘則艱難的新聞報導、一小時的電視專訪、在頂尖醫學期刊發表五篇系列文章,揭露出這個「可能是過去一百年造成最大傷害的醫學騙局」。
維克菲爾德等人和反疫苗團體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迪爾也遭受到他們無情的言論攻擊、辱罵、威脅以及訴訟,在書中他對這幫人也帶著相當強烈的情緒,甚至迪爾自己也成了故事的重要部分,雖然有不夠客觀之嫌,但對讀者來說卻可能充滿戲劇張力。
維克菲爾德最大的問題是他太急著想要成名,一直試圖子虛烏有地尋找不存在病患腸道的麻疹病毒。在實驗過程中,完全沒有考慮控制組和隨機採樣的問題,並且選用了準確度較低的實驗方法。他找到有自閉症兒童的父母參與針對生產MMR疫苗的製藥公司進行集體訴訟,後來被揭露出背後的利益衝突。愈來愈多實驗室無法再現維克菲爾德的實驗,科學界要求他們改用精準度更高的PCR檢測法,以及提供更多原始資料時,他們只是反控遭到不公的迫害等等。
兒童自閉症和MMR的關聯,更像是巧合多過有因果關係,因為兒童能夠診斷出自閉症的時間點剛好是MMR疫苗接種之時。在去除了基於汞的防腐劑硫柳汞(據稱是MMR疫苗的有害成份)後,自閉症仍繼續出現在接種疫苗的兒童中。原本維克菲爾德只是鎖定MMR疫苗,可是當他逐漸被捉包出研究能力不足及論文資料問題重重而被逐出醫界後,反疫苗團體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把他的遭遇描述成陰謀論,然後把所有疫苗描繪成惡魔。
自從維克菲爾德發表了那篇論文以來,生物醫學界對實驗品質的要求和論文審查的嚴格,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然而,因成名或私利的私心而導致公共利益受損的害群之馬再所難免,《反疫苗戰爭》提供了詳實的報導讓我們能夠在試錯中學習,值得關心醫學政策的朋友們好好一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也必須瞭解到為何有些民眾寧死都不肯接種疫苗,才能制定出更有效的疫苗政策以保護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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