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馬來西亞念小學上作文課時,老師要我們論述喜歡城市生活還是鄉村生活。大概有百分之八七的學生,包括我自己,都寫說喜歡鄉村生活。老師不知受到什麼打擊,一直要說服我們鄉村生活有多糟糕之類,搞得作文課成了洗腦課。
小時候,我最期待春節過年時,能和媽媽回她在馬六甲鄉下的娘家,因為可以和表哥表姐們到處去捉魚捉蟲。我們後來搬到新社區時,附近都還是農田,媽媽也常帶我們去體驗她的童年樂趣。當時,我最愛幹的事之一,是和大弟趁阿嬤不注意時,偷偷溜出門去田間捉魚捉蟲。可惜到了小弟小妹出生時,那些農田都被建成輕工業區,只有一望無際的工廠和移工,他們就只能被關在家打架和打電動了⋯⋯
從田園牧歌式的生活轉變成城市水泥森林的宅生活,似乎是我們和上一代的共同回憶吧。當商辦大樓或鐵皮工廠紛沓而至,一幢又一幢不吃不喝好幾十年才買得起的樓房也如春筍般冒起,生活好像更便利和富裕了,可是我們身邊周圍的動植物似乎愈來愈少和單調,像是我小弟小妹根本聽不懂出去捉魚捉蟲是什麼滋味。
不過老實說,活到這把年紀,也真是太習慣城市生活了,只要不太擁擠就好。偶爾去鄉間度個假似乎很有趣,可是要我和老婆生活在走幾公里路才有便利超商的鄉下,我們其實不太願意。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愛德華.格雷瑟(Edward Glaeser)在《城市的勝利:都市如何推動國家經濟,讓生活更富足、快樂、環保?(最爭議的21世紀都市規畫經典)》(Triumph of the City: How Our Greatest Invention Makes Us Richer, Smarter, Greener, Healthier, and Happier)還論證指出,從經濟學及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都市化是更環保和公義的文明發展方式,因為城市生活比鄉村生活更高效。
然而,城市中綠地和自然環境的缺乏,很可能造成成天宅在家和辦公室的阿宅們一堆身心健康狀況。台灣許多城市都有市區過度擁擠、綠地極為不足的狀況。雖然心理疾病的相關醫學手冊中(如ICD-10、DSM-5)都未登錄,可是有心理學家很認真地探討所謂的「大自然缺失症」(nature-deficit disorder),指出過度使用電子產品,自然戶外活動過少,可能會造成孩童過胖、注意力不集中或有憂鬱、躁鬱傾向,而親近大自然能夠矯正以上問題。
城市化進程無疑是現代文明發展的重要一環,是不是讓我們困在生物多樣性的荒漠當中呢?讀了這本令人腦洞大開的《達爾文進城來了:新物種誕生!都市叢林如何驅動演化?》(Darwin Comes to Town: How the Urban Jungle Drives Evolution),才發現原來我們過去真是太忽略各個隱藏在都市中的生物小朋友、長期對他們視而不見了。
《達爾文進城來了》作者曼諾.許特惠森(Menno Schilthuizen)是荷蘭演化生物學家暨生態學家,萊登自然生物多樣性中心終身職研究科學家。他對城市生物的關心,遠遠多過對野生生物的,這在生態學及演化生物學界是個異數。他也不諱言一些觀點,像是對外來種的同情和包容,遭受同儕的大力批判。
曼諾真是位說故事的高手,文筆非常好,我讀這本書時不斷嘖嘖稱奇,每一章都有能用來打嘴炮的趣事,閱讀樂趣不是普通的高。《達爾文進城來了》為我們揭示,和人類一樣,許多生物在城市中也能自得其樂。原來,有不少生物在我們不知不覺間,快速地演化出五花八門的奇門妙技,悄悄地更加適應了都市的環境,甚至還更變本加厲地如魚得水。書中一個又一個精采的故事,讓你穿梭在城市街區時,會想要一探它們的蹤影!
其實,人類並非唯一會改造自然景觀的動物,已知螞蟻和河狸也會。曼諾認為,城市化是不可擋的過程了,與其唾棄這個文明進程,還不如在其中找尋樂子,當然他是以生物學家的觀點來看,所以《達爾文進城來了》有大量案例,來告訴你許多有趣的故事,他也到各國去探尋五花八門的有趣案例來和讀者分享,足跡遍及東京六本木之丘、福岡、新加坡、曼哈頓到柏林。例如書中就提到一個「曼哈頓計畫」,讓你可以互動式地在紐約市找尋小片荒野。
《達爾文進城來了》開篇講了一個倫敦地下家蚊的故事,原來超過百年歷史的倫敦地下鐵不同路線之間造成的地理隔離,已經讓地下家蚊產生了不同的族群遺傳結構,久而久之甚至可能成就異域種化,和地上的家蚊之間發生生殖隔離,甚至不同線的地下鐵可能演化出不同物種的地下家蚊!我過去也研究過種化的遺傳,這個地下家蚊的演化速度令人喜出望外。
人工環境,也是有可能孕育出一定生物多樣性的,這也是為何當中央研究院在開發鄰近的202兵工廠為國家生技研究園區時,就引起了不小的爭議。中研院也承諾在開發的同時負起保育的責任,開發和保育不盡然要衝突。在城市化國家,在開發和保育要如何兼顧?這也是曼諾感興趣的議題,所以他遠到新加坡作了不少觀察。
面對全球氣候變遷,生物演化應對的速度能有多快,在科學界是個重要的問題。過去,我們一般假定演化的速度大多難以在有限的一生中觀察得到,可是曼諾卻在《達爾文進城來了》舉了大量的案例讓我們見識到在城市中,那些能夠在人類的不斷干擾下存活的生物,演化速度能有多快,例如仙台的烏鴉已經學會利用往來的車輛碾碎堅果、英國的山雀會打開牛奶瓶蓋偷吃奶油,後者甚至長期和人類產生拉鋸戰,不斷適應人類對牛奶瓶蓋的改良。
當然,要適應都市生活是要有先決條件的,一些生物原有的技能就能讓牠們適應良好,例如鳩鴿科的許多鳥類本來就在岩壁上築巢育幼,在水泥森林的建築物的夾縫中繁衍如同家常便飯。還有,波多黎各的安樂蜥演化出更厲害的腳掌,可以在平滑的混凝土牆上如履平地。
然而,在城市中仍然要面臨許多不同於田野的問題,像是空氣、水源汙染就是,《達爾文進城來了》中提到歐洲一些城市的鴿子羽色較深,和重金屬解毒力有關。另外,還有噪音的汙染,歐洲都會區的烏鶇演化出以更高的音調鳴唱,以免聲音淹沒在喧囂的車水馬龍之中。
在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俗稱武漢肺炎、新型肺炎)肆虐全球前,因為國際交通的發達和便利,許多外來生物就當起旅客國際趴趴走,成了外來種,如果破壞了生態環境,就是所謂的外來入侵種。台灣就有嚴重的外來入侵種如綠鬣蜥、埃及聖䴉和白尾八哥、家八哥。像是入侵種八哥,已排擠本土八哥的生存,難以移除了!而埃及聖䴉,今年農委會林務局也有大動作進行移除,我就有參與繁殖控制的部分:
然而,曼諾的態度卻是,雖然是外來種但沒關係。《達爾文進城來了》提到家烏鴉入侵歐洲,在荷蘭和獵人大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聰明的烏鴉能認出獵人提早警告同伴,讓獵人疲於奔命地換裝和換車,除了遇到反對移除的市民無所不用其極地庇護鳥鴉,還因為誤射本土寒鴉而引起軒然大波,從書中也能看出曼諾對外來種家烏鴉是同情的,他不知會不會也同情埃及聖䴉,但他也提到了新加坡的福壽螺,但對其危害卻避重就輕,這很難不引發批評。
有些外來種演化出令人瞠目結舌的行為,像是被放生到歐洲西部的歐鯰(European catfish),在法國南部小城阿爾比(Albi)塔恩河(Tarn River)有人觀察到,原本以河底小型魚蝦和無脊椎動物為食的鯰魚,居然盯上了在河邊洗澡戲水的鴿子,還潛伏游到鴿子身邊突襲把鳥整隻拖入水中吞下肚!過程令人大開眼界、驚心動魄!這些歐鯰有高達四分之一的食物居然來自不幸的鴿子,佔了所需養分的一半!
最後,他和女兒及女友去了日本東京的六本木之丘,並不只是去外國人聚集的酒吧喝酒,而是去參觀其森大廈的綠屋頂,只是日本阿宅實在是太一板一眼了,堅持要特殊申請。他提倡順應演化的都市生態學,提出四個和演化相關的都市自然設計規則:一、放手讓它長;二、未必要用原生植物;三、原始的小型土地;四、良好的隔離。
《達爾文進城來了》不僅非常生動有趣,還讓我們認識到演化生物學界過去較為忽略的都市演化現象,也提醒我們不要放棄治療,不必要為都市化帶來的生物多樣性下降而哀嘆,我們也能夠打造出對生物多樣性友善的都市,在兼顧工商經濟發展的同時,為市民和生物打造一個更舒適合宜的都市環境!這本好書也值得推薦給所有參與建築業、都市規劃、交通運輸和文創產業的朋友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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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25日 星期四
達爾文進城來演化了
2021年2月18日 星期四
「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
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跟絕大多數小孩一樣,追問爸媽我從何而來。想當然爾,和絕大多數父母一樣,爸媽不會說出難以啟齒的真相,於是都說我是從垃圾桶裡撿來的──在垃圾桶裡撿小孩彷彿是為人父母的全民運動,像極了愛情。
現在全球有超過七十億人口,我出生時差不多四十億左右。「我」為何會在七十年代被撿到馬來西亞一個華人小康家庭中呢?「我」為何不是那另外四十億人之一呢?又或者,「我」為何不是曾經活過的其他一千多億個智人之一呢?或甚至是其他七百多萬種動物之一呢?
也許是輪迴冥冥之中的註定吧?雖然是垃圾桶但沒關係,不管我為何會出現在垃圾桶裡、成長過程有多艱辛苦澀,我的大部分生理功能,不管是該有的或不該有的,都還算正常,至少就身為一個人類而言。而能夠有這樣一個健康的身體,除了要感謝爸媽不嫌棄垃圾桶撿來的小孩所給予的養育之恩,也因為我的DNA能夠編碼出二萬多個基因,並且調控它們在對的時間和位置表現出來,讓我長得像個智人,也擁有智人的生理功能和心智能力。
我很清楚,終有一天,我全身的細胞都會停止功能,我就再也不會知道以後的世界變得如何。然後,各種微生物將分解我身上絕大部份的細胞,把所有分子乃至原子都重新組合,經過好幾輪的重組後分散到各處,其中一些可能會出現在另一堆出生在垃圾桶裡的嬰兒身體裡。
你是不是也曾經想過,你從何而來?又將從何而去?當你年紀愈來愈大,是否就愈來愈不關心這些問題了呢?讓這本《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從人類起源到生命樹,重新定義你在宇宙中的多重身分》(You: A Natural History)再次喚醒你沉睡的好奇心吧!來認識一下你有多麼滄海一粟的同時又有多麼獨一無二。
《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作者威廉.歐文(William B. Irvine)是美國俄亥俄州戴頓市萊特州立大學的哲學教授。和愛智慧的哲學家一樣,歐文不斷思索「人從何而來」這個千古哲學大哉問。在這個科學高效的時代,許多過去在哲學家腦海中不斷反覆思索的問題,已經成了科學家的工作,於是對科學興趣濃厚的歐文,也乾脆從科學中尋找答案。
你我都有一個身份,像我家住在馬來西亞,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來自中國,我們認為自己是有別於當地土著馬來人的華人。我們的長相和語言文化與大馬的其他種族不同,而我的姓氏表示我來自一個黃姓家族,我名字是照輩份取的,據說在中國福建安南的鄉下,還保留著一個族譜,只是我從不知道細節。我們家族應該不是什麼顯赫的家族,我也不知道祖上能追溯到哪位歷史課本中會提到的黃姓人物,但據我阿嬤說,我們家族更早之前姓吳,所以家訓不准和吳姓子弟聯姻。
《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一開始也進行一個溯祖之旅。我們每一個人,正常來說都有四位祖父母加外祖父母,如果一路往上追溯,沒多久全世界的人就都不夠當我們的祖先了,因此大多數家譜不會是枝幹分得一清二楚的,而是盤根錯節的,家族分離一定時間後,總會有遠親相遇。我高中同學成了我家鄰居後,我阿嬤散步時發現他阿嬤好眼熟,一問之下才發現在中國是住隔壁的同宗,原來我和同學是遠親,假如沒有這個巧合,我們也不會知道──有誰會去問人家阿嬤祖籍在哪和姓啥啊。
歐文是居住在美國的白人,祖上來自英國,他也委託了一家網路公司調查他的身世。出自於好奇,我去年到英國開會時,也用了一家海外大公司來檢驗我的DNA。報告指出,我在他們的資料庫中有1,050個遠親,我們至少在六代前有同一對祖父母,差不多活在上上世紀末。如果一路往上追溯呢,即使我和歐文看似沒有任何關聯,也都能追溯到東非草原上。而我DNA中的父系和母系遺傳顯示的正是如此。在這個溯祖的過程中,我和歐文一定會有一個「最近共同祖先」。
《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帶我們回到東非裂谷,看看我們祖先當年為何要從像天堂般的花果山出走到全世界吃苦耐勞。在七百萬年前,我們更早的祖先可能在熱帶森林裡過著食物充沛的日子,但人類的這一支祖先,卻因為氣候變遷和其他原因,只能在草原上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於是天擇讓我們比黑猩猩更高效地儲存脂肪,讀了《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我才驚訝地發現:連餓死的人的脂肪量都比黑猩猩高。別怪我們祖先讓你變得肥胖,如果沒有這招,我們都活不到要減肥的日子。
我們人類是最擅長合作的物種,現代父母要照顧從垃圾桶撿來的小孩,搞得人仰馬翻,那是因為我們人類大部分時候,都是集體育兒的,甚少單打獨鬥。除此之外,人類也合作獵食和製作工具,這都是有語言的情況下才能完成的。當然,我們之所以能獵殺大型動物,也要拜投擲臂所賜,現在不需要打獵時就用來打棒球,加上我們的拇指就讓我們能製作精巧的工具和手工藝品。
我們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分家了少說四、五百萬年,在這之間,地球上曾共同存在許許多多人種,只是最後只有我們智人這一支,不僅存活下來,還統治了全世界。曾經我們也以為,智人把包括尼安德塔人等等人屬的其他人種都消滅了,他們的遺傳物質連渣都沒剩。可是拜《尋找失落的基因組:尼安德塔人與人類演化史的重建》(Neanderthal Man: In Search of Lost Genomes)作者帕波(Svante Pääbo)等人在古DNA研究的努力所賜,我們發現原來遠古以前智人和尼安德塔人發生過情慾流動(請參見〈尋覓尼安德塔人的失落基因體〉)。非洲以外的人們,基因體中有1到4%是來自尼安德塔人的,我做過的那個遺傳檢測,也顯示出我有215個遺傳變異是來自尼安德塔人,這不算多,因為在他們的資料庫中,94%的顧客都比我多。
如果再往前溯祖,甭說我們和大猿都有親戚關係,我們和全地球的生物都有。如果對我們一路溯祖到我們和全世界所有生物的共祖感興趣,可以參考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祖先的故事:前往生命初現地的朝聖之旅》(The Ancestor’s Tale: A Pilgrimage to the Dawn of Life)(請參見〈踏上溯祖的朝聖之旅〉)。
我們和其他生物都有一個遠古的共同祖先,最明確的證據之一,就是所有生物絕大多數的遺傳密碼都是通用的,只有少數例外,這絕不太可能是巧合!所以我們才能把人類的基因塞進大腸桿菌細胞內讓它們表現人類蛋白質。如果你找到例外,偷偷告訴我,我們一起發大財!
生命之間的交融,可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我們真核生物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古菌吞噬了一個細菌而產生的,植物細胞就是吞噬另一個光合菌生成的。這樣的遠古吞噬,已經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共生關係,缺誰都不可。除了這個細胞內的共生,我們也和許許多多微生物共生,才能有健康的身體,因為我們也要互相利用對方的基因為自己幹些不想親力親為的髒活。地球上的生命,就是一張交織得難捨難分的「天羅地網」。
再看看我們的身體,要極為有序地組織起來,「組織」同時是動詞也是名詞。各種分子組成細胞再來是組織和器官。和塑膠不同的,我們全身所有細胞都一直不斷地替換許多分子。生化分子並不是只有進來進來進來了~通通通通進來了,也會滿了,那就漫出來了。乃至一生中,絕大部分的身上的原子都會被替換成新的,那「我」還是不是原本的「我」?
這就像是「忒修斯之船」(ship of Theseus)一樣,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頭逐漸被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這對所有生物來說,並不是一個頭腦中發生的思想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而生命,也因為這樣的流動,在不違背熱力學第二定律下,利用增加宇宙的熵(無序)來降低自己的熵(有序)。
談到宇宙,我們現在雖已發現外太空迫降地球的有機分子,還沒發現外星文明。我們迄今仍孤獨地存在於宇宙之中,但是能存在於這個宇宙中就已是個幸運兒,因為這要符合好多的物理參數,才能成就宇宙大爆炸,再經過《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之中談到的一連串天文物理事件,才有一個我們能當作家園的地球。
那麼我們又如何形成了能夠理解這本《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的意識呢?而且還能夠回來發現我們自己的自然史?地球上可能曾經存在超過五十億個物種的生物,有些稱霸了好幾億年,我們智人只存在了約廿萬年,相形之下只是小巫見大巫。儘管我們都有一個遠古的共同祖先,也都共同遵守宇宙大爆炸後的數學和物理法則,細胞的運作機制和其他多細胞真核生物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可是也只有我們人類會提出「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這個大哉問,而且還有許多哲人和先賢會用盡一生的精力來尋覓答案。
再回到最初的問題,「我」又為何是現在這個「我」?「我」是個真實的存在嗎?還是「我」只是一個更高層次的外星文明的電動遊戲中的一角呢?又或者「我」只是另一個「我」的夢境中暫時存在的意識呢?即使不談這麼虛無飄渺的問題,我身體中絕大部分原子都更新了,而且我們的意識已知受到生理狀況的影響,那憑什麼我們會有一個能夠獨立存在且重21克的靈魂呢?
總之,透過《我們為何存在,又該如何定義自己?》,你可以充分認識到,我們利用科學方法史無前例地認識到我們為何存在的許多面向,只是作為一個直立的思考者,我們仍不會滿足於這些已知的知識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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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17日 星期三
反智的猿
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俗稱新冠肺炎、武漢肺炎)這個百年一遇的疫情在許多國家把人民搞得人仰馬翻,生活和工作突然有了諸多限制,不僅無法便利地國際旅行,許多會議和課程改為線上進行,連過去家常便飯的看電影、演唱、轟趴會等等娛樂都變成奢望,還有保持社交距離和戴上口罩等等要求。
要怎麼突破困境?對一些人來說,方法並不是疫苗或特效藥,而是壓根兒不當回事,把疫情當作騙局,就可以不戴口罩地歌照唱、舞照跳。當然,許多國家的政府不會讓人這麼隨心所欲,那該怎麼做呢?
《反智:不願說理的人是偏執,不會說理的人是愚蠢,不敢說理的人是奴隸》(The Irrational Ape:Why Flawed Logic Puts us all at Risk and How Critical Thinking Can Save the World)這本書解析了許多陰謀論招數,彷彿是本《葵花寶典》,先把理性自宮吧!以下,我們來模擬一下讓人自廢理性能力該如何進行!
首先,來個陰謀論吧,先依立場設定背後的暗黑勢力,親中的就把帳賴給美國大兵,親川就指控中共人工製造病毒;極左的可以指控資本主義,說國際大藥廠為了賣疫苗和藥物而傳播病毒;極右的可以指控政府蒙騙人民,根本就沒有冠狀病毒的存在,即使有也是小病而已,是政客要操控人民讓大家出不了門還順便違憲擴權。如果有任何人想用科學來討論或反駁,他們一定是被陰謀家收買的網軍,硬要他們提出證據,然後不管他們說的看似有無道理,都批成被收賣而說的謊言,自己什麼證據都不要拿出來,累死人家來保存己方力量⋯⋯
在把冠狀病毒扯上陰謀論時,一定要張揚只有自己背負有道德使命,義正辭嚴地指出,所有陰謀詭計就是要製造恐慌,而冠狀病毒疫情能造成恐慌,所以冠狀病毒疫情就是陰謀詭計。不管國家當局把疫情控制得當與否,只要出現任何負面新聞,都要出面當個鍵盤道德魔人,不管人家有沒有專業,都要批得一文不值,要堅持全錯萬錯都是他人的錯,只有自己(以及認同且分享的同伙)永遠不會犯錯!
當然,不管要主張什麼,不管相信的是啥,就是要把故事說出來,只要補充了細節,就會有更多笨蛋相信。例如美國大兵,要說他的名字,在哪天花天酒地感染了哪些小姐,然後又怎麼傳回美國等等;如果要說冠狀病毒是人造的,也要說是哪個單位依國家高層指示什麼時候製造的,又怎麼和在哪裡、哪時傳播出去的等等。只要夠多笨蛋相信,社會就不會當作這些情節只是想像。
為了取信於民,找個有權威頭銜的人來背書,只要他有博士學位或者是醫生,不管他對冠狀病毒了解多少,只要在媒體或臉書上迎合胃口,就把他搬出來當神主牌,鄉民來辯駁就嗆他們有博士學位或醫師執照嗎,如果他們有,就嗆他們為何沒人找去上電視是不是沒本事,如果他們上了電視就嗆他們拿了多少通告費來行騙。如果可以簡單,有誰想要複雜?相信大眾是無法理解複雜概念和邏輯的,因此簡單歸因就好,不要把事情搞太複雜。找隻替罪羔羊來當眾矢之的吧!
接下來,把政府控制疫情之後所有的壞事都怪到「疫情控制」上:仆街了,就是因為要控制疫情;家裡小狗生病了,也是因為控制疫情;今天大盤指數下跌了,也是因為要控制疫情⋯⋯反之,如果大盤指數上漲了,那就是因為有夠多人反對控制疫情⋯⋯
種族主義者順便趁機落井下石,討厭的種族如果得病很嚴重,就說他們是基因不良,如果他們得病不嚴重,就說他們不是人所以不太會感染⋯⋯把來辯駁的人都當稻草人紮,要嘛指控人家害怕疫情是不是擔心自己基因不良,要不然就指控人家也不是人所以不需要擔心,總之先無中生有吧。
即使相信疫情是陰謀家控制的,但如果遇到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訊息,也別忘了去補刀──例如政府放寬某項限制,結果確診人數上升,就要去幹譙說官員無能,因為就是有陰謀家操控所以才有疫情,政府費了很大力氣疫情仍然上升,一定是因為真的有陰謀!先搞定自己的認知失調再說吧!
你的記憶不是你的記憶,人記得的、看到的,有不少是想記和想看到的,如果想要的話,就會盡情去回憶裡和觀察中找尋支持陰謀詭計的證據!無論如何,沾沾自喜是一定要的!全世界只有自己最懂冠狀病毒,也是最棒的公共衛生專家啦!沒讀過書?沒關係,網路文章自學就勝過博士和教授啦!
如果國際上真有疫情,那幹嘛不全民普篩呢?如果主張防疫有成,那為何不錦上添花呢?偽陽性?偽陰性?那是陰謀詭計!篩檢要嘛有反應,要嘛沒反應,怎麼會是統計專家說的什麼95%正確率呢?什麼貝氏定理?看不懂的東西一定沒有用啦!
媒體一面倒報導各國疫情和防疫措施,那一定是媒體不公!媒體也都被收買了吧?媒體不是要平衡報導嗎?每篇報導,都要平衡報導出疫情不存在的可能!而且在臉書動態牆上,認同的同好真的好多啊,肯定不是同溫層效應,一定是大部分民眾也都認定疫情是陰謀的,只是大家害怕威權才沒起身對抗的!難道人民不該生氣氣嗎?
如果陰謀論不夠流行,弱智媒體多得是,找家來利用一下吧!反正一堆人看了標題沒看內容就分享或者頭頭是道地打起嘴炮。而且一個新聞搞得沸沸揚揚,有人被搞慘搞下台了,即使過了兩個月被證實清白無辜又如何,媒體會犠牲其他狗血新聞的流量來幫忙平反嗎?
以上⋯⋯
能讀到這裡,真佩服你的耐性──如果理智還沒斷線的話。在這個假新聞滿天飛的時代,以上反智內容能否產生強烈的即視感啊?這都是依《反智》提供的材料編撰的,但許多也是在謠言滿天飛的時代中,媒體和社群網站實際出現的內容為素材的,所以好些部分也不算憑空捏造。至少,我自己就曾為了辯駁其中某些謠言和一些固執己見的網友及長輩弄得不太愉快。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台灣人雖然擅長妄自菲薄,可是絕大部分人民都是遵守防疫措施的。
《反智》中文版副標是:「不願意說理的人是偏執,不會說理的人是愚蠢,不敢說理的人是奴隸」,這太客氣了。《反智》的原文書名是The Irrational Ape,明指如何我們不理智地思考,和一隻猿有何差別?還有資格當人?在這個瘟疫蔓延的時代,反智的舉動不是犯蠢和為奴這麼簡單而已,還可能造成自己和大眾的生命危險。有美國,一堆人不相信冠狀病毒的嚴重性,不願意戴口罩甚至還找確診者開轟趴,讓更多人被感染而迫使醫護人員疲於奔命。
《反智》提出人類史上更嚴重的反智行為,如中國的麻雀獵殺和大躍進,以及蘇聯否定孟德爾遺傳學並且把作物也當作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李森科(Трофим Денисович Лысенко,1898-1976)。儘管有專家學者指明正確的科學知識和理論,但官大學問大的領導仍蠻幹,在中國和蘇聯造成了總共三千多萬人活活餓死!說明反科學可以是極為致命的!
因為身為多才多藝的愛爾蘭物理學家、癌症研究人員、科學作家,《反智》作者古倫姆斯 (David Robert Grimes)要為我們指明黑暗中的燭火,除了破解一堆的謬誤,還要探討科學是什麼——為何科學實驗必須有再現性?科學如何自我修正?什麼是奧坎剃刀(Occam’s razor)?如何用可證偽性判斷科不科學?披著科學外衣的偽科學如何招搖撞騙?以及為何要秉持科學的懷疑精神?
《反智》真是本鍛煉批判性思考的好書,用大量案例來引導我們實事求是的精神,破解媒體和網路上一堆謬誤。要從「不理性的猿」進化成「理性的人類」,不是能夠一蹴可幾的,但卻是我們能夠在這個假新聞和情緒激動的年代中,不懶惰無能地隨波逐流,而能夠鶴立雞群成為人中之傑的唯一途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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