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0日 星期五

為何燒香、燒金銀紙是一種賄賂神明的行為?


Photo credit: Danny Ku@Flickr, CC BY-NC-SA 2.0


說穿了,這篇〈環保單位別把民間信仰當作空汙提款機〉只是在美化一個事實,那就是燒香和燒金銀紙,就是一個賄賂的行為,賄賂神明來幫忙喬事情。有用嗎?鬼才相信!如果燒香和燒金銀紙就能讓神明有神力來喬事情,我們還需要政府幹嘛?乾脆讓神明佔領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就好。這些神力無非只是怪力亂神,而且還培養人民賄賂的心態,是民主法治的跘腳石!

這篇是在包裝美化賄賂的行為,信不信,以我寫作的能力,我也能寫出一篇直接塞錢給官員辦事是符合使用者付費而且還是市場經濟良好運作(因為市場經濟裡,用金錢購買服務且價高者得,是正常的)的一種正當行為,可是真的是如此嗎?

我來自東南亞,不曉得大家知不知道,在東南亞各國,最常也最愛塞錢給官員、警察、黑道喬事情的,往往是華人。所以在東南亞社會,我們都知道華人為何比較有塞錢給官員、警察、黑道的習慣,那是因為在我們的民間信仰裡頭,這不僅是種被允許的行為,甚至還是被鼓勵的行為!

書讀太多,有時候就有能力寫出很似是而非的東西,不過有很多事情,擺在眼前用心觀察就好。說真的,那些去廟裡燒香、燒金銀紙是站在這篇這裡繁複辨證的角度來思考他們去拜拜的行為嗎?李家維老師的一個嗜好是收集神佛像。一開始他只是在田間路邊撿到上廟拜拜可以不靈,然後被幹走丟棄在田野的神像,他開始注意那些被去丟棄的神像,發生還真不少,單單在竹苗一帶幾乎平均一兩週都能撿到一兩尊,他收集的那些被丟棄的神像現在已多到可以蓋小型博物館。

一定會有朋友質疑燒香、燒金銀紙為賄賂說是扯太遠,這在我沒有把脈絡說清楚的情況下,這些質疑不算不合理,那容我再說明清楚。像我前段說的,有人去拜拜是為了要神明喬事情,從簽賭到詛咒仇家家破人亡都有,不過這當然是少數。

大多數人去拜拜是為了保平安、求健康、求幸福、求學業、求事業等等,我有次帶一位耶魯大學的教授去參觀台北市保安宮,我跟他解釋那些神明可以求什麼,他就說這是一個「department store」的概念,也就是民間信仰的神廟通常像是百貨公司,有多種選擇。

好的,那我們就真的相信有神明,祂們有所謂的靈力可以幫類助凡人好了。那我為何會說疑燒香、燒金銀紙本質上是賄賂呢?好,我們認知的賄賂是什麼?簡單說,就是用金錢或其他物質來收買有權力的官員或執法人員來選擇性為你服務,不管那樣的服務違不違法,塞錢要官員加快文件辦理速度,加快文件辦理速度本身不違法,但是因為有利益輸送選擇性為你加快文件辦理速度那就是違法,更甭提許多要辦的事本身就是違法,是民主法治社會不容的犯罪行為,這個大家想必沒有爭議吧。

那如果上廟燒香、燒金銀紙,要保平安、求健康、求幸福、求學業、求事業等等,那在一些人提出的使用者付費的概念,就不是賄賂嗎?那我就要問,有靈力的神明,他們的權力是不是「天道」所賜予的,不管是努力修來的,或是出身神仙世家,他們的靈力如果是「天道」賦與的,就像官員的權力是憲法賦與的,那祂們在道理倫理上,能否因為利益的輸送,而選擇性辦案⋯哦不⋯為香客辦事?

如果一個好人,奉公守法、沒有惡習,而且還是好子女、好伴侶、好父母、好公民,可是他/她不上神廟燒香、燒金銀紙,另一個人作惡多端、吸毒濫賭,是個壞子女、壞伴侶、壞父母、壞公民,那神明如果選擇性不保祐不燒香、燒金銀紙的好人,而選擇性保祐燒香、燒金銀紙的壞人,這是你們可以接受的嗎?官員選擇性辦事或辦案,和神明選擇性保祐,本質上有何不同?如果不能接受,那燒香、燒金銀紙的意義何在?

有人去廟宇燒香、燒金銀紙可能不是為了求什麼,只是為了解決人生的疑問,這不功利了吧?但是,別忘了,所謂天機不可洩漏,神明因為燒香、燒金銀紙就向當事人洩漏天機,這和塞錢給官員探聽內情或消息,官員即使沒有去辦事,那就不算賄賂了嗎?這兩者又有何本質上的差別?

民俗儀式中還有其他奉獻或供俸行為,為何我們特別挑燒香、燒金銀紙來作文章呢,因為奉獻或供俸,不管是水果、仙草蜜、神豬,或者甚至是電子花車,最後是被人吃掉或觀看,可是香和金銀紙,除了被燒掉,燒掉前燒掉後,人都用不到,就像為何塞錢給官員是賄賂,可是傳長輩圖給他們就不是,因為錢有排他性,塞給了官員,你就再也用不到了,可是傳長輩圖給官員,你和他還可以再傳給長輩。

當然,我們可以再理性思辨一個問題,如果有人燒香、燒金銀紙,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私利,是為了為國家、社會祈福消災,是個利人的行為呢?這算不算賄賂?如果是這樣,那麼就很難算是賄賂,這更像是為了公共服務而繳的稅。不過,如果是如此,那就要問問,我們的整個社會共同體,接受有人把錢花去燒香、燒金銀紙,而不是直接花在更大的公益上嗎?

如果有人說,他天龍國大馬路當街殺雞向路人灑雞血是為了世界和平,那是他信仰的自由,這能被接受嗎?這很難被接受,因為他的行為影響了和他信仰不同的人,那麼同理我們也可以合理質疑會造成空汙的燒香、燒金銀紙行為,是否影響了不同信仰的人,如果有那是否就該用公共政策來討論,而非強辯是信仰就能為所欲為。

沒錯,百貨公司是外面的廟,另外有拜自家祖宗的燒香、燒金銀紙,後者本來就是自家人保祐自己人,講成賄賂的貶意會讓很多人不能接受。對啊,給爸媽錢要他們去幫你一些忙,錢給再多也當然不算賄賂,除非你要他們做的是違法的事,或者是濫用他們的職權圖利自家人,那即使不是賄賂,也是犯罪行為。所以在家廟或清明節燒香、燒金銀紙給祖先不在賄賂範圍內。

是的,有朋友當然可以再質疑說,不要去管什麼靈不靈力,有人燒香、燒金銀紙是為了精神上的力量,我們不能去否定那樣的行為。那我又要說,這種以人為本,而非以神明為本的想法更進步,但是如果以人為本,那人的拜拜方式就得一成不變嗎?別忘了,商朝時還拿活人獻祭的。我們不能換個方式去祈求心靈上的安定,而一定得燒香、燒金銀紙?不能換成供水果或禮品嗎?如果有人說女人當總統,或者同性戀可以結婚等等,他們心靈終生不得安定,那公共政策就得照這些人來制定嗎?

我去神廟拜拜嗎?有啊,很不科學的說,我甚至可能能通靈。可是我絕對不燒香、燒金銀紙,我拜拜只是對神明的一種尊敬,不管祂們做的是好是壞,祂們曾經給予人民精神的力量,這是值得尊重的,可是我絕對不賄賂祂們,那些只需要燒香、燒金銀紙的神明,只保祐燒香、燒金銀紙的香客的神明,也不值得我們尊敬!

另外,有趣的是,我有很多朋友在臉書轉這一篇,評語有不少是什麼「原來如此」、「長知識了」、「見解很棒」⋯⋯由此可見,大多數朋友是第一次看到文中的解釋,所以自己過去為何燒香、燒金銀紙顯然非文中所述,否則怎麼一幅初次見面的感覺呢?這篇更像位文青知識份子獨到精闢的見解吧,不見得是所有拜拜的人都知曉的。

我並不是批評那篇〈環保單位別把民間信仰當作空汙提款機〉完全沒道理,可是信仰是要符合時代的,神明也會演化,我們要區分出為何傳統社會會有一些這樣的行為,這些行為是否讓我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民主法治社會有所阻撓。我聽說不少廟方已樂意配合,改用其他方式來拜拜,與時並進是民間信仰能否更被社會包容的關鍵吧。

除了空汙,香和金銀紙,也是要砍樹來製作的吧?製紙過程就會有汙染,可是這些紙存在的目的只是被燒掉,這和我們社會節約資源的美德沒有抵觸嗎?而且這和現在的環保意識真的沒有抵觸嗎?廟方能否把這些燒掉的資源用在公益上?這應該是神明也樂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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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2日 星期四

博物學家丈量世界的自然創世紀






現在很難想像地球上還有哪片土地,沒有被探險家到過,雖然偶爾還是會有驚喜,例如沸騰的河流(請參見〈不是網路謠言!亞馬遜叢林深處真的有條沸騰的河!〉)。

過去西方探險家帶回歐美的故事、動植物和手工藝品,讓西方民眾為了瘋狂,讓他們認識到外面的世界,雖然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帶著有色眼鏡在看待那些充滿異國風情的事物。其中一位,在上了英國皇家海軍艦艇環遊了世界五年回到英國後,經歷了廿年的掙扎,還寫了本書震撼整個西方學術界,影響力迄力歷久不衰,說到這,大部分人都猜到了,他就是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

然而達爾文是受到了誰的啟發,讓他勇於跳出舒適圈,去面對外面世界的挑戰?亞歷山大・馮・洪堡德(Friedrich Wilhelm Heinrich 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8-1859),這個名字,對許多學生物學的人來說,就遠不如達爾文的名聲來得響亮,甚至孤陋寡聞的我,還是幾年前讀了《丈量世界》Die Vermessung der Welt)這部小說,才知道這號偉大人物的存在(請參見〈丈量世界的雄心壯志〉)。但《丈量世界》中的另一位主角高斯(Johann Karl Friedrich Gauß,1777-1855),卻是大名鼎鼎,唸理工科的人大多聽說過他。

洪堡德,是位不折不扣的博物學家,舉凡當時的物理學、語言學、考古學、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地質學⋯⋯他們無一不涉獵。當時不像現在大學科系壁壘分明,大部分學生能在一個系能夠必修都修得不錯,就很不錯了,少數學生能輔系或雙主修,但要跨好幾學科的天才,是少之又少,雖然現在和未來的趨勢是,跨領域的能力、經驗會愈來愈重要。當然這是因為過去的科學知識,只要幾百本書,大概就能概括了。不過,要能夠同時在好幾個領域都有重大突破,還是少之又少的曠世奇才才有辦法辦到吧。

而洪堡德一人,就有將近300種植物、超過100種動物以他命名,北美也有不少以他命名的城鎮、河流、山脈、海灣、瀑布。而且他還發明等溫線,繪製第一幅全球等溫線圖、發現地磁赤道,首創「磁暴」一詞、首先提出地球的植被帶與氣候帶的概念、率先透過圖解方式來研究洋流、首度提出森林能增加大氣溼度、有助水土保持等等。可是在拉丁美洲和德國之外,他卻被淡忘。

他的成果收錄在卅卷巨著《新大陸熱帶地區旅行記》(Le voyage aux régions equinoxiales du Nouveau Continent, fait en 1799–1804, par Alexandre de Humboldt et Aimé Bonpland)。晚年著有五卷本的《宇宙》(Kosmos)五卷,是他描述地球自然地理的著作。他不僅學術研究成果豐碩,和哥哥威廉・馮・洪堡德(Friedrich Wilhelm Christian Carl Ferdinand von Humboldt,1767-1835)一起創立了柏林洪堡大學(Humboldt-Universität zu Berlin,HU Berlin),是第一所新制的大學,擁有十分輝煌的歷史,對於歐洲乃至於全世界都有相當深遠影響。

《丈量世界》雖然用生動、幽默的筆觸描寫了洪堡德的探險,但作為一部小說,當然還有不少加油添醋之處,讓人虛實難分。很幸運的,今年有本好書出版了,是《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亞歷山大・馮・洪堡德用旅行與科學丈量世界,重新定義自然》The Invention of Nature: The Adventures of Alexander von Humboldt, the Lost Hero of Science),非常詳實精確地撰述了這位偉大博物學家的一生,以及他對後世的深遠影響。

在那個交通不便利的年代,在礦業部工作過、繼承了母親豐厚遺產的洪堡德先在歐洲旅行,然後和好友植物學家邦普蘭(Aimé Bonpland,1773–1858)潛入了南美洲大陸,探訪了包括叢林、洞穴、火山、海洋、植物、礦產、氣候、水文等自然環境。讀《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感覺就像在看國家地理頻道、DISCOVERY或BBC的生態記錄片,和洪堡德一起在鱷魚橫行的河流和艱困無比的高山高原上探險。

除了南美洲,他隨後曾於美國、西伯利亞和中亞進行科學考察,公開反對奴隸制度。回到歐洲,他以巴黎和柏林為家,他熱愛巴黎的自由,但為了國王的奬金忍受柏林的生活。他幾乎對女人完全沒有慾望而且終生未娶,一生完全獻身給科學。他能夠活到晚年出版巨著,不僅是他個人的運氣,也是全人類的福氣,因為《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裡就描述了他的科學熱情,多次讓他置生死於度外,差點被地震、火山和電鰻等等給殺掉好幾回吧。

洪堡德首創自然是「生命之網」的概念,將自然視為一個有機體,強調自然與人類文化的相互影響。《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除了把洪堡德精彩的一生描述得淋漓盡致,他在世時就影響了達爾文、夏多布里昂(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1768-1848)、儒勒.凡爾納(Jules Gabriel Verne,1828-1905)、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柯立芝(John Calvin Coolidge,Jr.,1872-1933)等人。達爾文在小獵犬號上的航行的苦悶日子就是靠洪堡德的書給他力量。他的影響力並不侷限在科學,他甚至是個文化名人。《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最後幾章還詳談了他對後世的珍貴啟發。

到了廿一世紀,很多證據顯示,我們可能面臨第六次大滅絕(請參見〈不自然的第六次大滅絕〉),地球上有許多物種,在任何博物學家發現之前,就從此消失了,動植物都一樣,甚至連博物學家都快要絕種了。我們這裡時代,雖然已經是人類有史已來最富足的時代,我們本該可以比百年前投注更多的資源在好好瞭解我們這裡地球上繽紛的生命和大自然。然而我們的經濟制度不僅設計成無法不成長,我們也被制約成一切都要用功利的眼光來看待。

如果無法把科學上的探險和發現用能夠賺取金錢來衡量,我們的國家和社會居然失靈,無法認識到知識成長的價值,科學發現本身單純而美好的樂趣,只要不能換算成回報的價錢,甚至有可能是「浪費」的所以「不道德」。當我們只能見到眼前的金錢價值,我們是否畫了地自限,沒發現像洪堡德那樣瘋狂地追求科學發現,其實才是人類被壓抑的本能?

我們也不必太過悲觀,我們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博物學家之一大衛·艾登堡祿(David F. Attenborough,1926-)拍攝的兩季《地球脈動》(Planet Earth),據說最主要的觀眾是年輕人。或許年輕人若非被長輩洗腦去學會凡事只會逐利,洪堡德再世,還是可能指日可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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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8日 星期日

再見瓦城的夢想之路






身為東南亞長大的華人,去捧場看《再見瓦城》(The Road to Mandalay),是很合理的。

電影的劇終,讓人感到很震撼,而且是種莫名其妙的震撼。散場時,從其他觀眾的表情,大致也能看出,大家大多有相似的感受。

散場後偷聽其他觀眾的評語,老實說,大多不佳。我不敢說《再見瓦城》是部大爛片,因為確實說了個有深度的故事,而且演員的表現也非常專業。

台灣演員過去有個毛病,就是無論演什麼劇,都難改明顯的台灣腔,彷彿口音的模仿不是表演的一部分。而柯震東和吳可熙‬,他們不僅把雲南方言學得很像,也演得就像東南亞華人。以前在僑生大學先修班唸書,認識不少緬甸僑生,他們之間就是用那樣的雲南方言溝通,聽電影裡的雲南方言,感覺又回到了廿年前,剛來台灣,一群僑生在一起鬼混,天天捉人阿魯巴的日子⋯⋯

東南亞有十個國家,每個國家多少有些華人,來自中國不同的省份,說著不同甚至之間完全無法溝通的話,有著五花八門的故事,也有截然不同的文化認同。我認識的緬甸僑生是一群很講義氣,平時很和善的朋友。我們也知道,緬甸華人因為身在他鄉,平時得忍氣吞聲,可是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沒發威就是病貓,我們曾看到得吋進尺的人被他們架起來喊媽媽的樣子。

我沒有在泰國接觸過緬甸華人,只是從台灣的緬甸朋友那裡知道,他們在緬甸的日子很苦,緬甸是世界上最封閉落後貧窮的國家,雖然他們有亞洲最值錢的天然資源。從緬甸僑生那裡也知道,他們來台灣唸書這件事,當年甚至是不能讓軍政府知道的。

《再見瓦城》說的是一群人的悲劇,出身於緬甸的華裔導演趙德胤,當然非常清楚他們的處境。雖然電影中絕大部分場景是發生在泰國,可是片名《再見瓦城》中的瓦城,卻是緬甸第二大城曼達拉(Mandalay)的中文名,是舊王朝都城,據說緬甸移工在泰國賺到錢之後返鄉,歸途會經過瓦城,在這個舊皇朝古都買禮物,光榮回家。據說有網友看到《再見瓦城》,以為連鎖餐廳瓦城要結束營業了(真不知為何賣泰國菜的餐廳用緬甸城市命名XD)


我有位在泰北當過替代役的學弟羅聿,在那裡待一年,見識過的奇聞異事,比大部分台灣人在台灣一生可能都還多,我在瓦城餐廳聽了其中一部分,吃飯過程一直在找掉在地上的下巴,比我看過的大部分小說都精彩,要不是很多事情寫出來會被暗殺,我都想幫他出書了。他因為好奇,曾經潛入緬甸去接觸當地華人,這是他知道的部分:

有趣的是,通常臘戌的雲南人到泰國工作,會先到泰北清邁或清萊的鄉下一段時間,依靠在親戚或朋友家,熟悉環境後才到曼谷。但可能為了劇情速度,蓮青才偷渡到泰國第一天,就直接前往曼谷,這是一個很少見的情況。曼谷做為首都,大概是全泰國執法最嚴格的地方,從北方來的非法勞工一口氣從泰北邊境殺到曼谷找工作,一來是不太可能找得到工作(就像電影演的那樣),二來是可能在找到工作之前就已經先在路邊被警察逮捕了。因此我覺得蓮青應該多在泰北待一段間才是,至少先去清邁碰碰運氣,有基礎之後再往曼谷。 
絕大多數的雲南華人,尤其是來自臘戌的,在泰北或多或少都有遠房親戚,泰北過去因為李文煥和段希文等人領導的孤軍,在當地有將近100個華人村,因此泰北華人村應該會是作為緬東雲南華人前進曼谷的一個重要中繼站。電影中忽略了泰北華人村,只有在蓮青要辦假身份證的時候,三番兩次跑去清萊山上(就是泰北華人村分布的範圍)。一般的緬甸華人辦身份證,會先在泰北華人村熬上一段時間,因為那邊申請難民證和假身份證比較容易,但電影的邏輯是先到曼谷迅速賺錢後,再去泰北鄉下辦身份證,很特別。

其實,我是讀到了這篇〈《再見瓦城》在金馬獎的大失敗為何實至名歸?〉,也有些感觸。這部電影號稱是趙德胤從獨立製片轉為商業作品的首部長片,不過感覺上卻是部半成品藝術片。導演以紀錄片手法拍攝,應用了很多長鏡頭。有影評認為長鏡頭的記錄片手法很寫實,但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在長鏡頭的記錄片手法上!

《再見瓦城》的記錄片手法,無疑可以讓觀眾冷眼旁觀緬甸移工在泰國的血汗生活和挫折,可是電影有電影的語言,硬用記錄片的手法,本身卻又不是真的記錄片,會兩頭不著岸。記錄片,可以有旁白評論,可以有當事人現身說法,可是劇情片卻不行,結果反而讓觀眾多處摸不著頭腦。而且如果只是要刻畫緬甸移工的困境,寫篇詳實的報導,效果可能更好。拍劇情片就該用劇情片擅長表達的。

有些長鏡頭,當觀眾期待一些平淡無奇的鏡頭是否要出現什麼轉折,可是卻什麼也沒有發生,例如阿國把要拿給蓮青的東西丟在餐館老闆桌上,阿國離去後好一陣子,畫面都還沒切換,電影似乎想營造一種老闆完全不鳥阿國丟在桌上的東西的尷尬的氣氛吧,可是感到尷尬的,恐怕是觀眾,因為我原本以為阿國會回頭把阿闆扁一頓之類的。電影剪接同樣是Matthieu Laclau,賈樟柯的《天注定》卻是部大師之作。

另外,遠距離拍攝的長鏡頭記錄片手法,另一大問題是,觀眾太像是冷眼旁觀者了,以致於和故事主角無形中也疏遠了距離,所以我們也只能冷眼看著劇情的發展,感覺他們倆的故事,和搭公車捷運時看到的陌生人的事,一樣疏離疏遠。像是蓮青離開工廠,阿國在工廠裡暴走,我們「知道」他不爽,可能那樣的拍攝手法,卻又要我們冷靜地知道他不爽,而不是融入去體會他不爽。

或許導演也試圖營造出移工悲苦的困境吧,然而據我瞭解,很多敢到外面的世界闖蕩的人,一般都不是那種悶悶的個性,但電影裡很長的鏡頭,阿國和蓮菁很少對話,有也是簡單幾句。我很多緬甸僑生朋友,大都是活潑開朗樂觀型的,很難想像個性悶悶的人敢偷渡到泰國去打拼。

另外一個問題是,電影中阿國和蓮青甚至肢體和言語上的互動,當蓮青在和介紹她特種工作的人談時,表明阿國是她男友,我都懷疑是我聽錯了,還是字幕打錯。我到那時,都一直以為他們是在搞曖昧,阿國只是個工具人而已,完全看不出是男女朋友的樣子。

或許編導想刻畫的是純純的愛,可是說服力實在不強。因為他們之間的對話太少,看完電影都還搞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思念家鄉,為何蓮青要到台灣,為何阿國只想回緬甸做小本生意,我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究竟對未來的想像如何同床異夢(哦不,他們沒同過床),而只是被「告知」很多關鍵的事情。


像這樣的事情在劇情片,觀眾應該要能從他們的對話或互動中自行發掘,而非被「告知」;另外,瓦城唯然是緬甸第二大城,基礎建設和第一大城仰光完全不能比,更何況其他城市如蓮青來自的臘戌。蓮青一開始堅持要待在城裡,後來也想回到城裡,從小城市到大城市的悸動和憧景,電影也沒表現出來,又是被「告知」她想到城裡。

或許也就因為如此,當阿國翻牆進去蓮青的房間,後來迅速發生的事,才會把絕大部分觀眾嚇得無法思考吧。不否認那樣子有極強的張力,可是張力後上的卻是謝幕的字幕啊,這不知算不算合理。

《再見瓦城》提名金馬獎六項大獎全都落空,或許並非沒有道理。這是部有好故事說的電影,不過也因為一些手法,表現得差強人意。曲高會和寡,但和寡未必曲高,作為試圖在院線上映的電影,在不犠牲藝術的同時,如何好好說個故事,導演還有很多要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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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鳥類超凡的天賦






  鳥,實在是太常見了。即使是在水泥叢林中,有些鳥類還是能在擁擠的人群夾縫中生活得很好。

  現在地表上存在有近一萬種鳥。一般上來說,當生物的多樣性愈來愈高,也就是演化出愈來愈多的物種後,形成新物種(種化)的速率會減緩。然而演化生態學家利用了大數據分析後,發現鳥類的種化速率其實還未出現趨緩的趨勢出現,儘管鳥類已是多樣性最高的陸生脊椎動物。

  為何鳥類的多樣性遠高於其他陸生脊椎動物?原因當然是五花八門的,可能因為牠們是恆溫動物,能夠飛翔,加上羽毛的多功能,除了飛翔還有保護、保暖、偽裝、把妹等等的效果,所以在地表上,到處都吃得開,即使南極冬天最低溫可達攝氏零下七十度,企鵝仍然能夠老神在在地度冬同時還孵蛋。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可能原因。在生理和解剖特徵以外,鳥類的行為多樣性也是高得不像話,尤其在牠們求偶之時,鳴唱、舞蹈等等行為,堪比說唱俱佳的藝人。另外,鳥類還有許多有許的認知能力,例如有些鳥可以數數、有些會製作工具、有些能夠認出鏡中的自己、有些能夠說話等等。這些觀察意味著就身為非人類動物而言,鳥類可能有非凡的智商。

  近年關係鳥類行為的研究有不少有趣的發現。鳴禽,尤其是斑胸草雀(或稱錦花雀),其學習鳴唱的神經迴路和區域,和人類學習語言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基因表現上亦如是,成為神經科學的模式生物之一。鳴唱不僅用於求偶,最近科學家發現斑胸草雀能夠透過鳴唱通知可以聽到和了解外部聲音的蛋內胚胎,外面環境的溫度變化,以讓後代提早準備。這是科學家首次發現鳥類能夠用聲音來影響後代的生長、發育、行為和繁殖;另外,非洲的一種稱為嚮蜜鴷的鳥會傾聽和理解當地人發出特殊的顫音聲音,然後帶領獵人去尋找甜美的蜂蜜。

  儘管近年許多發現顯示鳥類的行為和認知能力不凡,但英文中,「鳥腦袋」(bird brain)用來奚落人的智商低落。鳥的腦確實相當小,似乎無法說明牠們真的有較高的認知能力。科學研究有趣之處,是常常有枊暗花明又一村的發現。最近,捷克布拉格查爾斯大學的動物學家研究了多種鳥的腦,發現尤其是鳴禽和鸚鵡,有些腦裡的神經元數量甚至比靈長類還多。單位重量的大腦有更多神經元,就可建構出更大的網絡和更多的連結,使資訊的處理更快和更強大。鸚鵡、鳴禽和烏鴉,前腦的神經元密度最高,所以鳥腦袋雖小,但行為和認知能力超強。

  以上提到的,當然是冰山一角中的一角,鳥類肯定還有更多有趣的行為、學習和認知能力有待科學家一一發掘,這些智力表現不僅是有趣的生物學現象,理解其背後的神經科學機制,也有助我們人類了解我們自己的天賦。

  想要知道鳥兒們有多聰明,《鳥的天賦》The Genius of Birds)是本可讀性極高的好書,不僅文筆生動、行文活潑,還有堅實的科學基礎,給我們一個又一個驚喜,而這些僅是開端,未來我們一定會從鳥類身上更清楚何謂高超的智商。


  本文為《鳥的天賦》The Genius of Birds)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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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6日 星期二

地球用岩石寫億年的日記






西方建築用了大量石材,所以䇄立千年不倒。古埃及、古波斯、古希臘、古羅馬等古文明業已不在,但留下的文明古蹟仍讓人對古世界有許多豐富的想像;即使是中世紀的愚昧,還留有有法國巴黎的聖母院、德國柯隆的大教堂、義大利米蘭的大教堂、奧地利維也納的聖史蒂芬大教堂,都叫不信教的遊人也讚嘆。

可是到了吳哥古蹟,那裡上百個鬼斧神工的廟宇建築,其氣象之宏偉、雕工之精緻,讓歐洲的哥德式大教堂相形見絀。這些都是人類用岩石留下的文明足跡。可是岩石記錄下的,何止是的這些幾千、幾百年的短暫歷史呢? 美國結構地質學家貝鳶業如(Marcia Bjornerud)在《地球用岩石寫日記:追蹤46億年的地球故事》(Reading The Rocks: The Autobiography of the Earth),就要來告訴我們,岩石本身,就記錄了好幾十億年的歷史,在訓練有素的眼光下,岩石就像地球的日記。

對我這門外漢來說,岩石是冰冰冷冷的,似乎只有用在經典建築上才有生命力。然而岩石,如果知道怎麼研究和解讀,可以讀出各種各樣的資訊,真是佩服地質學家豐富的想象力,以及他們深入探究的精神。其實,學會解讀岩石,是自然史(natural history)的一個重要部分,是過去博物學家(naturalists)的基本訓練之一。國內外所有自然史博物館,岩石的收藏和生物標本相比幾乎可以等量齊觀。可惜博物學家的訓練和精神,在功利又高度分工的這個時代,幾乎是蕩然無存。

身為一個生物學家,我們都知道要用生物來講故事,算是比其他領域如化學、物理和數學來得輕鬆太多,因為許多生物本身就很有趣,有時候甚至在臉書上有人放張奇特生物的照片,就能引來許多討論和按讚。有時候,有數學宅或工程宅放了數學圖案或程序,也能引來會心一笑,可是放岩石卻能熱烈按讚分享的,似乎還沒看到過,啊……不對……其實有,如果那顆岩石是顆鑽石的話。

在相對不討喜的情況下,《地球用岩石寫日記》要來告訴我們岩石背後的深意。《地球用岩石寫日記》並非一本市面上介紹岩石種類、名稱和成分而已的圖文書。貝鳶業如主要要談的是岩石形成和地球科學的各種知識和理論。

對我這演化生物學家來說,岩石最最最有趣之處,不在其本身,而是包在裡頭的化石。事實上,地質年代,就是用主要化石的演替來製訂和命名的。但事實上,化石並不是地球的日記,它比較像台灣某些媒體報導,充滿各種偏見、謬誤,極大部分國家社會真正重要的大事不報,專挑精簡聳動的來報,或者這裡抄一點那裡手掰一段。

化石也差不多如此,留下來的大多是意外,侷限在少數地區,而且在形成過程中,大部分生物組織都破壞殆盡,只留下扭曲的硬組織,古生物學家要花極大力氣去復原。所以要解讀化石的真相,是極費功夫的,也是件智力上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不過,收集了許許多多片面的化石資料後,古生物學還是有信心可以重塑過去地球的景象。演化生物學大師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1941–2002)的經典之作Wonderful Life: The Burgess Shale and the Nature of History,啟發了許多人對動物早期演化的認識和想像,但在學術界也有相當的爭議和討論,《地球用岩石寫日記》也提到了這點。

前科博館館長李家維教授,在貴州瓮安和雲南澄江生物群的發現,就改寫了教科書,讓我們對動物早期演化有了新的認識;像是近廿年來,許許多多有羽恐龍的發現,尤其是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周忠和及徐星的研究和發現,也讓我們瞭解到羽毛這一演化的創新,究竟先在什麼樣的動物上先出現,以及獸腳類恐龍如何演化成鳥飛上天。

《地球用岩石寫日記》說的雖然是歷史,但卻有以史為鑒的意味。可是人類確定從歷史上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永遠學不到歷史的教訓。《地球用岩石寫日記》中文書名有點小誤導,除非那「日記」是在《星際效應》(Interstellar)的那顆米勒星,在上頭一小時是地球七年──因為岩石告訴我們的故事,往往以幾十萬年,甚至百萬、千萬年為單位。

我們智人(Homo sapiens)這個物種二十萬年前出現在地球。如果把地球的46億年歷史壓成一天,我們直到最後3.75秒才現身。可是在這百年間,地球上卻產生了幾十萬年甚至百萬年才產生的變化。如果說我們破壞了地球,可能不算正確,因為地球已經發生過五次大滅絕,再來一次,對她來說不算什麼──我們破壞的不是地球,而是人類自己的未來。

《地球用岩石寫日記》雖然寫得很清晰,但對我這生物學家來說,整本書一張附圖都沒有,讀起來還是不免有些吃力,不少處要努力在腦海中想像,還不如用圖來讀比較有效率和輕鬆。另外,《地球用岩石寫日記》提到和演化有關的理論和爭論等,也需要相當的背景才能搞懂。整體而言,《地球用岩石寫日記》不算是本深入淺出的入門書,需要一定的背景才好讀懂,但讀了會頗有收獲。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並同步刊登於泛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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