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寶島，新大陸

從《新寶島康樂隊》的第一張專輯直接跨越十五年到《新寶島康樂隊第六發》，而跳過《新寶島康樂隊第二輯》、《新寶島康樂隊第三輯》、《老寶島康樂隊》、《新寶島康樂隊第樹輯》和《愛情霹靂火》等新寶島康樂隊在這十五年間陸續推出的專輯，可以是件很奇怪的事。因為十五年可以發生很多事，從我開始聽到第一張專輯馬上到第六張專輯，才發現黃連煜已經不見了，卻多了一些我聽不懂卻不失優美的排灣語。

陳昇是我最愛的歌手之一，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總是愛無病呻吟，基本上寫的唱的就是那種老色男的思春情歌，特別適合我這種道貌昂然地到處收集好人卡，可是心中卻不斷流著口水的色胚男，來愛上層樓為愁新詞強說愁。有位女性友人跟我說，陳昇好色哦。靠夭，有哪個男人不色啊？好人只是把不到妹才成為處男的。不過，在新寶島康樂隊中的陳昇，卻和我們熟知的色胚陳昇，最大的差別還不只一個唱台語歌，一個唱國語歌而已。那個國語的陳昇和我這裡的說的新寶島陳昇，最大的差別其實是在於，前者是無病呻吟，後者是有病呻吟！

沒有了黃連煜的輕鬆愉快，來了阿VON的排灣語，感覺上新寶島康樂隊已經不再像是之前那樣是二重奏，而阿VON只成了個伴奏。不過如此卻也顯露出陳昇旺盛的創作力。他在酒家被惡棍打到頭破血流，手也殘廢到不能彈吉他了，卻毀不掉他心中的自在，以創作力來輕鬆並積極地面對人生。

《新寶島樂隊第六發》打頭炮的是〈原諒之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陳昇面對人生再度站起來，或許就是用降態度：「人生在世界，有甚麼通計較，啊有影你比我較煙斗；貓猴變無蚊不通騎牛去北港，換帖的咱心情著放輕鬆......這美麗的世界，有什麼通計較，啊有影四餐都吃的真豐盛。天頂的火金姑，笑咱這群瘋查埔，沒煩惱兼愛出風頭.....」，他這個色胚男心中要的其實很樸實：「麥牽拖麥虛華，人人得第一名。做牛就要拖磨，做人就要打拼，咱來唱這條原諒之歌」。尤其在這個政客都愛利用怨恨來破壞社會合諧來引開大家的注意力，以撈油水自肥的情況下，台灣需要的更是「原諒」！

要說這個陳昇在新寶島中，從無病呻吟變成了有病呻吟了，除了第一張專輯中，像〈船長要抓狂〉中對社會不公不義的控訴，他對政治之中的光怪陸離，其實也有很多意見，有〈猴子歌〉中的嬉笑漫罵，有〈愛人在杭州〉的無奈，有〈春天 Spring time〉中的憤怒，有〈亂講〉中的西北不爽！其中〈猴子歌〉真的是讚！他一開始就唱說：「你看你看，那個跳來跳去的猴子。你看你看，他的名字叫做ㄣ　立委！」，然後「大家來吃軟飯，大家來西瓜偎大邊，罔飼較贏食都無！」，還有「你看你看那一邊，那個跳來跳去的猴子。什麼時候才能拿到？什麼時候才能拿到？什麼時候才能拿到？那個兒大低。」。短短幾句，把立法院立委豬公的形象唱得活靈活現！

對於海峽兩岸，是無法改變現實的一種無奈。有誰願意出走他鄉？只因為「拼經濟要趁少年，尾班的噴射機，飛過咱美麗的海岸，故鄉人笑阮酣，是兩岸的吉普賽」，只是沒想到「阮帶著滿腹的希望，離開阮所愛的都市，講到阮對你的苦戀，打算是姻緣天注定。啊～海上的波浪，嘛抹凍阻礙阮的思慕，只怕是日日夜夜，三餐都沒心情，充滿曾你的形影。」。可是政治卻是不懂愛情的啦，雖然對愛人要說「再會拉心愛的人，無聊的政治你不免驚。海峽洶湧的波浪，嘛抹凍阻擋我的愛」，可是愛情的偉大真的敵得過無聊的政治？其實，真實的人生恐怕也只能「再會啦苦戀的都市，想起你的笑容，想起你甜蜜的話語。」，還是只能安慰道「阮暫時要離開，原諒我是不得已，阮帶著滿腹的希望。來到這個美麗的城市，因為你阮卡呷意，千里的姻緣天註定，按怎那ㄟ啊吶生，就要照三頓來拜請我的手機。」，然後離開愛人回到家鄉來吶喊道「西方有摩西，聽說伊能夠開大海。東風抹嘻抹嘻，我的愛人啊，惦杭州。Wu…我的愛人！惦杭州。Wu…我的愛人啊......」。很心酸吧？不過我想〈愛人在杭州〉這首歌中，真正該心酸的才不是台灣的臭男人吧？到了大陸，遇見了正妹，花些金子把個二奶，爽完了滾回台灣，啊該無奈的是誰啊？反正男人永遠有用不完的藉口，兩岸政治剛好是很好用的其中一個而已。這首歌要唱出的，或許是那些臭男人的花心和不負責任吧？

〈蘇小小〉是首不錯聽的歌，只不過對我而言，那太像陳昇式的無病呻吟了。另一首〈賭注〉，是首排灣語歌，雖然我一開始沒瞭解其詞意，不過卻不難瞭解這首詞在是述說一個優美的戀情。有時候歌詞不過是種累贅，這首歌不需要瞭解歌詞，用心就能很明白體會出其所要表達的愛慕和思念之意。而其實，它的詞意也很優美：「有一個，我最(想)愛的，實在是很美麗。但，不知她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被感動的心，就像太陽，就像月亮那麼美。是這樣嗎，妳對我的感覺，妳從不小心，妳也從不正視著我，我好珍惜。是這樣嗎，不要把我忘記。將來或以後，我要學會，最好是(訂下情來)。什麼時候開花結果。好珍惜，每一個情人，都有好的結果」。其實人生中只要有這麼美好的愛情和期待，再發收幾打好人卡，又算得了什麼？

〈珠鳳仔〉是我最愛的一首歌，這首歌再次證明新寶島的確是說故事的高手！其精彩程度，不下經典的〈一佰萬〉！在短短一首歌中，把台灣的鄉土故事唱活起來了！整首歌聽來像一部影片，一個個人物演起來了：「邪天下毛毛雨，啊有聽到她輕輕在哭，應該是她心裡真驚惶。運命真像宏霧，有時天清有時結成球，阮厝邊的珠鳳仔，要嫁出去後山。」，可是怎麼喜事也好哀愁？「阿娘輕聲的說，說老芋仔七十多，但是那個，珠鳳仔傻成這樣，人家嘛害怕」，誰說命運不弄人了？只不過「歹命的愛算命，啊那個阿肥的愛照鏡，安怎太空時代的感情也不怎樣！」，認命難道也是一種解脫？「嫁雞得要啄米，啊那嫁狗得生狗蝨」，在那樣的環境，只有無情的男人說的話才算數，君不見「厝邊的查某人，圍著在給她教訓。妳得妳得妳得要聽人的話，妳得妳得妳得要捧人家的香火；妳得妳得妳得不姐想這麼多，妳著要忍耐。好不好？好不好？」，要知道「命運是天注定好路隨人走，不一定以後每天都笑咪咪！」。可是也不管珠鳳仔是否聽進去了，一陣鞭炮響後，就「車來子！車來了！」，這等心酸只有身為女人的阿娘才瞭解，但也只能無奈地安慰。「阿娘有去採聽啊，老芋仔人很趣味，只因為是死某，才孤單在後山。」，不過她只還是得教訓她「妳得妳得妳得要聽人的話。妳得妳得妳得要捧人家的香火。妳得妳得妳得不要想這麼多，妳得忍耐。好不好？好不好？」，縱然話得如此講，但阿娘可曾心安？「那天下毛毛雨，阿娘在吐大氣，怕咱珠鳳仔去嫁到老鼠......」。珠鳳仔雖傻，但卻真懂事，她安慰阿娘道「阿娘妳不用驚，咱不是薤菜命，不定三餐有傻饅頭配水餃，還每天都穿水衣。阿娘妳不用驚！阿娘妳不用驚！阿娘妳不用驚！」，這是何等哀愁的控訴？

〈春天 Spring time〉和〈亂講〉基本上是兩首同樣的歌，都是對政治和社會上的光怪陸離的極度不爽，一個叫到「啊這聲整籠甲拿累蒸，打算是太過於甘苦煞來轉趣味。做官的說啊無你是要按怎，這樣的日子要凍到2008年」，啊人民都水深火熱了，要不然「咱住在凱達格蘭的好厝邊拿一些股票來分阮用。要不嘛不通甲我來結面腔，私傢攏已經攏要用完，啊不然入神人要我去搶銀行。啊嘛有人半暝夜燒火炭，住蘇州較快活」。不過不管怎麼罵都是無奈：「橫豎是乖乖攏麥作夢，頭路是滿滿是，爛命剩一條。無聽做官的在講，啊無你是背按怎，雞仔沒卵，豬哥沒潘，阮到底是生在什麼款時代？」。

不僅是政客無能，其實我們也還不停造業讓子孫來承受：「有錢人講話是真大聲，阮海口又開一間煉油廠。管它的水源頭的八色鳥，和它祖媽都去死翹翹。賺錢要有數，生命就要顧，不要讓子孫來相殺，我好心勸你不聽，歹鬼招著走，答滴吹到戲棚下」，更糟的還不只如此，「我生在奇怪的世界，咱燒塑膠來烤鳥仔巴。我吸的空氣會流涎，因為裡面有參瀝青。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世界？我用原子彈來洗衣，我燒石油來駛車，最後嘛是地球熱到在流汗。」，還有「Plastic全世界滿滿是，Plastic最後是戴奧辛。Plastic讓我們無法生後生，Plus是豬哥，Minus是豬母。我感覺無人在煩惱，一食二穿三行四用，全世界都中毒，不能吃不能穿是有啥路用？」雖然這首歌的環保意識強烈，但不是我喜歡的歌，因為它要傳達的訊息和第一張專輯中經典的〈船長要抓狂〉太像了，可是又沒有超越後者生動地述說故事的藝術性。

在這張專輯中，不只可以看到有病呻吟而憤怒的陳昇，不過他其實是一個像我一樣溫柔的男人，只不過這個陳昇和那個陳昇溫柔的對象不一樣，前者是對美媚柔情，後者呢，來聽聽他的心聲：「咱在2005的春天的時候，來到馬祖列島的東引，進行咱新寶島第6發的'尋根創作錄音之旅'。海峽兩岸的風景真的是那麼的美好，我來到南竿島的媽祖廟前，祈願海峽兩岸的子弟都能平平安安來過日子。2006年的春天，我在阮彰化的廟庭前，和阮媽媽等待媽祖婆回駕過西螺溪來到咱這兒，是晚上兩點的時候，黑暗中縱貫路上有很多人慢慢地在走，我的腦海中浮現著咱在東引寫的旋律：一步一步，一句一句。我想媽祖婆應該有聽見咱的祈願，希望海峽兩岸的好子弟代代都能平平安安」，接著在同樣的弦律下，陳昇溫柔地唱著他對台灣這片土地似水的柔情，他輕問到「浮在東海的仙島啊，浮在人間的仙桃，人人叫你是蓬萊仙島。妳按怎在哮悲鳴？是不是阮沒來聽妳的教示？」，他發誓到「阮要聽妳的話，真像有芬芳的香味，我來叫妳是祖媽，四季有給我們疼愛，今晚阮要陪你來繞境」，那天「跛腳的阿媽，叫阮飄，的少年家」還告誡他「你要慢慢的一起走，阮飲水就要思源，你要聽祖媽的話，你要聽土地的無言」，其實陳昇的願望很簡單：「咱們鬥陣慢慢的走，要疼惜我們的土地。看路邊的圓仔花，醜醜嘛也生的滿地是，咱們住在蓬萊仙島，厝邊隔壁都是親戚。蕃薯落土不怕爛，只求枝葉代代傳」！

這張專輯最棒的地方，不僅是新寶島康樂隊證明他們的創作力就不減十五年前的當年，而且還買一送一地贈送一張精選輯。除了之前提過的〈多情兄〉、〈一佰萬〉和〈船長要抓狂〉，還有許多很讚的老歌。我最喜歡的其中一首，是〈鼓聲若響〉，「阿娘你甘也有知影，阮置咧外頭真正打拼。嘸敢來耽誤，當時的咀咒，缺乎你親戚頭前嚥氣」，似乎再次聽到陳昇溫柔的真情告白：「心愛的你甘也會諒解，阮會來離開是不得已。三餐著要吃，嘸通來畏寒，想到你嘸敢來哭出聲。」，人在江湖中，「嘸要當做阮風度輕浮，全望你熱情的人客兄。歌聲真迷人，阮的心情是暗淡。日日夜夜塊作夢，返來去，我溫暖的故鄉」。為了討生活浪跡外鄉，有誰能不忍辱負重啊？

〈台北附近〉和〈日出〉是黃連煜作詞作曲的客家歌，那有他那歡樂的味道，和陳昇的陰柔很不一樣，很直很明亮很陽剛很瀟灑，歌曲很簡單輕快。〈台北附近〉是一首很特別的舞曲，「識住過一個地方，大家都知什麼名。樓高人擠路又險，再沒別位可以拼。識聽過一個地方，不記得麼介名。山高水淨路又平，再沒別位比得贏」，其實真正的樂園，也許不是那個有名大家都知道的那個，而是在不知什麼名的地方呢？「帶我去帶我去看佢，SOMEWHERE NEARBY TAIPAI，帶我去帶我去看佢，麼人肯帶我共下去。」也或許真正的美麗不需要帶粉味，「捌聽過一個小姐，不記得什麼名。無抹粉無跟流行走，想欲甲伊結親晟。識看過一個細妹仔，不記得厥個名，沒搽粉也無跟流行，佢比麼人都靚」！

我覺得陳昇的〈卡那崗〉和黃連煜的〈日出〉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一台一客一陰一陽一柔一剛。「拼死拼活是有什意義，世間冷暖可比一齣戲？阮攀山過嶺看到這個樂園，如今不願再離開。拼死拼活是有什意義？世間冷暖可比一齣戲？阮只想日日夜夜在伊身邊，聲聲叫著伊的名。阮只想日日夜夜在伊身邊，如今不願再離開」，世間的冷暖，要嘗多久才能到達那心靈的世外桃園？人生本來的面目，其實就是苦！「田厝的月光，到下夜落山背。俺行到路巷，目瞇瞇尋路轉。電火柱一直搖，日頭照過來，心情真艱苦」，不過要暫時逃避一下，倒也簡單，「人生快樂，沒酒哪會爽？！」，作人嘛，還是不要太計較，在乎那麼多他媽的事來讓心情很幹幹嘛？所以「我常常攏愛喝到天光，頭暈腦鈍鈍啦。我是燒酒仙，看到你不要罵阮頭毛亂亂像鬼。人生像遊戲，要做嘛要喝淡薄。歡喜，管他日頭來撐，我暗時仔一尾龍！」

死性是很難改的，其實這個陳昇也還是會無病呻吟的，只不過他的呻吟聲很感人。陳昇的〈淒美燈塔〉和〈嚇一跳〉，也是我這個好呻吟的好人之最愛。每一次好人卡都是拿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有哪次不是降的狀況：「按怎不愛講話，是不是妳的心內早有伊。歹勢和阮作伙，常常會惹妳來生氣。按怎不愛講話？是不是我自己的心內花？」好人就是會這麼安慰自己來多拿一張好人卡，「不定還有希望，表示我的感情都是真的。」，然後好人也總以為可以努力來挽回什麼，「按怎不愛講話？是不是你的心內早有伊？要不阮來咒誓，沒要什麼攏給妳好嗎？」，可是不管怎麼努力，結局就只有一個，「緣份來了早早又會走了，係妳個係我個。故所妳莫空等，我個細妹仔......」。最後想太多太多的好人只好問自己「是按怎？我那會住在這兒？」，然後再告訴自己「伴海風，請心情會快活。過去的那段感情，攏放乎水流，嘜擱提起」，還會出現這種好人還自以為浪漫的景象，「從早上，我就在唸歌，藍色的Melody和阮作伴。過去的青春不再回，阮住在塊這忘記了名。」，傷心之餘還得提起勇氣安慰自己，「並不是阮在逃避啥款的感情，想著伊比什麼攏卡熱情。只想說感情的路不只欠債，也得要屬於(堅持)男性的心聲。住在這守著這根淒美的燈塔，有阮的思念，是溫暖的海風。有一天我的愛情，會變成一曲迷人的歌。」，可是不管怎麼樣，永遠捉不住的戀情只能是「喔迷人的白色的燈塔，伴著阮男性的心聲。海風吹散的思念，是阮的癡情，我的戀歌。」

最後，我要說的是，陳昇的〈車輪埔〉是最讓我感動的一首歌。都卅歲了，都還只能浪跡天涯，可是為何「南風吹來的車輪埔，過去少年我都不寂寞，還有桐樹花和蝶仔在風中漫步。忽然也有聽，聽到伊喔伊喔的歌聲，如今忘了浪子身在何方。」，回首這廿幾年，到童年莫名其妙逝去的那天，還依稀記得「離開伊的那一夜，故鄉的月當真迷人。還有那條五分仔車走來的路。夜晚也有聽，聽到伊喔伊喔的水蛙聲，伴阮走過年少的驕傲。咱來分開的溪岸，打算咱把還不知孤單，黃昏的孤鳥驚惶找無路。你敢也有聽，聽到ㄎㄧ叩ㄎㄧ叩的木屐聲，阿旺伯仔騎車來照路。」，幾年前回到童年充滿歡樂的媽媽家鄉的幾間木屋，原來是那麼地殘破，可是幼小的心靈可曾在嬉戲玩鬧中不愛過它們的可愛了？「想起老屋的伯公廟，坐在廟唇那頭榕樹下。南風吹來吹到樹葉悉悉又唆唆，沒人的下畫，日頭慢慢慢慢落西邊，伯公你就要保佑捱的爺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