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8日 星期二

荒蕪與重生:在廢墟中探索生機






在好萊塢許多反烏托邦的科幻電影中,描繪了文明衰落、甚至毀滅的末世景象。這些場景可能出自於喪失人性的人類、人工智慧的反擊,或者是氣候劇變等原因導致城市被遺棄。這些電影以不同的美學風格和想像力呈現人類的衰敗和末世的荒涼,但它們的共同點是在歷經崩潰後,大自然重新佔領城市,各種生物得以在遺棄之地中繁衍生息。

都市淪為荒煙蔓草,意味著大自然對廢墟的接管,但是這在生物學家或生態學家眼裡,也許是一種生機蓬勃的景象。人類只是從大自然演化而來的物種之一,當城市失去日常的熱鬧,逐漸回歸自然,在生物多樣性上,反而更多姿多彩。

在科幻電影外的現實世界,也有許多出於政治或經濟等各種因素,讓原本熱鬧繁華的都市或園區淪為廢墟。我在幾年前到韓國參加一場從首爾出發的「非軍事區(Demilitarized Zone, DMZ)之旅」,那是一段橫跨朝鮮半島上北緯38度線為基準的緩衝區地帶。南北韓的DMZ長達248公里,寬度則大約為4公里。在這幾乎無人自由進出的地區,意外建立起一個非官方設立的自然保護區,為世界保存最完好的溫帶地區動物棲息地,據說有許多極其罕見的動物,例如丹頂鶴、白枕鶴、西伯利亞虎、遠東豹、長尾斑羚和亞洲黑熊等。




戰爭,當然是殘酷無情,但這些動植物卻因戰亂、或事故得到庇護,其實是蠻諷刺的吧?如今正因俄羅斯入侵而發生戰亂的烏克蘭,在蘇聯時代發生過著名的車諾比核災(HBO製作一齣極為叫好的「核爆家園」(Chernobyl)影集,有相當寫實的刻畫。)在事故後,隔離區內逐漸變成一些野生動物的天堂,各種動物如麋鹿、野豬、海狸、山貓、鹿、雕鴞等在隔離區內再度出現。科學家甚至發現,裡頭有些動物可能已經適應放射線。






荒蕪之地,悄然生息

以上科幻作品和真實案例,都讓我們見識到大自然重建的力量。在這本《遺棄之島:得獎記者挺進戰地、災區、棄城等破敗之地,探索大自然的驚人復原力》Islands of Abandonment: Nature Rebounding in the Post-Human Landscape),作者弗林(Cal Flyn)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帶我們到世界各地的遺棄地點,包括廢棄礦區、遭受戰爭破壞的地區、被拋棄的城市建築等,見識人類離開後的區域,自然環境如何重新回歸。






我非常佩服弗林的勇氣,為了完成《遺棄之島》這本書,她獨自走訪不少污染重災區,在廢棄且治安堪慮的城市中探險,即使知道她肯定是有驚無險地平安歸來才完成本書,閱讀時仍不禁為她的安危捏把冷汗。她並非生物學家,但她還是仔細研究了被遺棄地點中的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的恢復過程,在書中描述了不同動植物如何逐漸重新進入這些地區,並建立起新的生態平衡。

來自英國蘇格蘭的她,首次目的地為蘇格蘭西洛錫安郡的五姊妹棄石堆(Five Sisters bing),那是19世紀石油產業遺留下的巨大廢棄碎石堆。她描述了大自然如何迅速地進行資源回收:先是地衣,再來是苔蘚,然後是根繫牢固的廢荒地植物(ruderal plants)的野花和禾草等。隨之而來的是其他變化多端的植物相;有趣的是,1954年,美國軍方在太平洋的比基尼環礁(Bikini Atoll)引爆了一顆核彈,引起舉世抗議,大氣層核武試驗因此被各國禁止。但在半個世紀後,本以為被炸毀的海域將毫無生機,在科學家調查了該環礁,發現少了人類的干擾,水底生態系統欣欣向榮地重新回到該海域。






接著,來到位於地中海的島國賽普勒斯(Cyprus)非軍事區。過去長年以來,島上希臘裔與土耳其裔之間不斷發生嚴重的軍事衝突,直到1964年,聯合國介入調停,建立了一個緩衝區隔開兩個族裔。最近,生物學家發現,該緩衝區也意外成為大量動植物安身立命的家園,包括瀕危的賽普勒斯鬱金香等物種。




此外,她也探訪愛沙尼亞和前蘇聯大部份地區的廢棄農地。在蘇聯垮台後,高達6000多公頃的集體農莊被拋棄。在往後的20年裡,這些土地已經成為數十種植物的家園。這片緩慢但穩定的重新造林活動成為史上最大規模的人造碳匯(carbon sink),而這座年輕的森林封存的碳可能比預期的要多。




有毒的陰影,枯萎的遊民

除了動植物,弗林也關心在遺棄之地的居民狀況。在《遺棄之島》的第二部〈居留者〉,她拜訪了底特律,這裡曾經是美國第四大的城市。當地如今有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已被廢棄——上萬棟房屋不是被夷為平地,留下雜草叢生的空地,就是被空置,任憑這些空蕩蕩的房屋開始腐爛、倒塌。她在紐澤西州派特森市遇到了類似的情況,那裡有獨居者、拾荒者、吸毒者和無家可歸者。她稱這種緩慢的廢棄為「枯萎病」,就像農作物的腐爛一樣。






在書裡的第三部〈長遠的陰影〉,她探索人類活動可能帶給環境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兩個最具破壞性的例子,是紐澤西州的亞瑟基爾海峽(Arthur Kill)和一戰後的法國凡爾登(Verdun)。前者曾經是煉油廠、皮革廠、化工廠、造紙廠等所在地,現在有毒的多氯聯苯和致癌的戴奧辛充斥著海岸線上的污泥。而持續300天的凡爾登戰役,是世界上最長的戰役。4000萬枚砲彈被投下(每平方公尺就有六枚以上的砲彈),讓土壤經歷相當於一萬年的自然侵蝕,且被傾倒各種化學武器。戰後,凡爾登周圍的弧形土地,因為被認為過於危險不適合居住,而被稱作「紅色地帶」。






然而,污染不只來自化合物、重金屬和放射線物質,外來種的生物入侵也可能「污染」生態環境。在台灣,埃及聖?是林務局近年重點移除的外來入侵種鳥類,我們實驗室也參與部份工作,近年已移除超過一萬隻,在田野工作時有感受本土水鳥的族群數量顯著地增加;但其他逃逸人類掌控動物命運究竟如何?弗林在蘇格蘭的一個無人居住的斯沃納島(Swona)上過夜,島上留有上個世紀70年代農民飼養的牛隻後代,因為自由地生活,斯沃納的牛隻逆轉了馴化,對人類失去耐心,變得狂野而危險。




藉由看見末世風景來警惕

最後,弗林到了美國加州沙漠中部的索爾頓海(Salton Sea),它的出現是由於科羅拉多河的灌溉工程潰堤淹沒盆地而形成。在洪水過後,該地曾是繁榮的旅遊度假勝地,也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洲,有著鵜鶘、紅鶴等水鳥的棲息地。後來,農業徑流與鹽份份混合在一起,創造了藻華,一度還因此漁獲豐盛。然而,藻華凋亡導致缺氧,魚類大量死亡,進而導致吃下這些死魚的鳥類因肉毒桿菌或藻華毒素一起陪葬。現在,索爾頓海幾乎被遺棄,慢慢被沙漠和有毒沙塵暴侵蝕,成為一座流浪者、亡命之徒和吸毒者的避風港,像極了科幻電影「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 Fury Road)中的景象。




弗林透過描述被遺棄土地的景觀和景色,呈現了一種獨特的美學觀點——荒廢的土地帶有一種淒美和蛻變的氛圍,喚起了對人類活動和自然力量相互作用的反思。《遺棄之島》中,有些案例可能只是表面的觀察,缺乏更深入的研究和科學分析,但不減她提醒我們那些地區值得好好探究一番的初心。大自然可以很快地接管人類的活動空間,在第六次大滅絕的年代,與其說我們要拯救地球,還不如說是要拯救人類自己吧!


【欲閱讀全文或更豐富內容,請參閱〈科學人知識庫〉2023年第258期0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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