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9日 星期一

關於地球生命與人類文明的叢林








在台灣念大學時,每當課堂中談到熱帶雨林的生物多樣性時,同學常會認為自馬來西亞的我,應該對熱帶雨林很熟悉,遇上這種狀況常使我尷尬到無言以對,即使在後來我也安排多位學生到馬來西亞的熱帶森林學習生態課程。但實際上,來自馬來西亞的我迄今從未拜訪過熱帶森林。

因為,在我居住的馬來半島西岸,野生叢林屈指可數,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橡膠園和油棕櫚園。

兒時的叢林,禁忌又蠻荒

中學的時候,校園後方的小山頭有一片像《哈利波特》(Harry Potter)裡出現在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院附近的那座禁忌森林,師長嚴正警告禁止學生進入校園後方,那座據說充滿各種毒蛇猛獸的森林。事實上,那段求學期間的確不時看到五顏六色的蛇溜進教室,我也曾在這段時間被蠍子螫過,手掌連續好幾天腫得像是豬腳。因此,關於熱帶森林不適合人類活動的念頭深植我心。

另外一件與家鄉叢林有關的是,小時候,澳洲人曾拍了部紀錄片,裡頭指稱馬來西亞有些人住在森林的樹上。姑且不論真實性,這在當時的馬來西亞引起軒然大波,馬國外交部還為此嚴正抗議,但遭到澳洲政府基於言論自由拒絕處理。於是我們被沮喪的大人教導,如果有外國人問我們是否住在樹上?記得要反脣相譏:「我們當然是搭電梯上樹。」可見,即使身處在熱帶國家,大部份的人對熱帶森林不僅是懷著恐懼和厭惡的情緒,也為雨林貼上落後、蠻荒的標籤。

當然,在馬來西亞森林裡,的確住著統稱為「Orang Asli」的半島原住民:他們有些是身材矮小、捲髮、深色皮膚的游牧狩獵採集者;也有較高、捲髮、從事刀耕火種的農民。近年的族群基因體研究發現他們應該是4萬4000至6萬3000年前非洲的第一批移民的後裔。而那些更晚來到馬來西亞的主要族裔如:馬來人、華人、印度人,對生活在森林裡的半島原住民不熟悉,過去還以極度歧視性的字眼稱他們為「沙蓋人」(馬來文的Sakai,有「依賴的」、「被征服的」、「奴隸」之意)。

以上這些因雨林衍生出的恐懼和厭惡有道理嗎?為了解釋這份人類對森林與生俱來的情緒根源,在德國著名的森林看守人渥雷本(Peter Wohlleben)的《歡迎光臨森林祕境》Gebrauchsanweisung für den Wald)裡提到的想法:比起幽暗的森林,我們的祖先更喜歡視野遼闊的草原,畢竟他們是從稀樹草原中演化出來的,400多萬年前就和花果山中不愁吃穿的黑猩猩分了家(請參見〈森林祕境的守護者〉)。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看到綠油油的草坪會心情愉快的原因,對大部份的人來說,草坪沒有實質效益,可是大家都希望校園、家園的規劃裡有草坪,但我們對於森林的態度則不然。

這本《叢林:關於地球生命與人類文明的大歷史》Jungle: How Tropical Forests Shaped the World–and Us)卻改寫了我許多想法,人類和叢林的關係可能比過去認為的更密切。作者是德國普朗克地質人類學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of Geoanthropology)研究叢林的羅勃茲(Patrick Roberts)博士。他的研究主要關注於人類早期歷史和人與環境的交互作用,特別是在氣候變化和生態系統變遷方面。




農業與文明也許來自叢林

羅勃茲使用多種方法來研究人類歷史,包括但不限於考古學、古生態學、地質學和各種其他跨學科手段。他的目標是要構建一個更全面、更準確的人類歷史圖景,從而理解人類是如何適應和影響他們所處的環境。他藉由參與一些研究,探索人類從起源、農業革命到現代,叢林與人類漫長而交織的過程,甚至如何在這之中促成農業和城市在叢林中蓬勃發展。

過去普遍認為叢林不適合人類居住,因此人類選擇遠離叢林並在草原中安居樂業。在這本《叢林》中,羅勃茲提出一個顛覆性的觀點:他認為人類的演化、發展農產品和建造起城市,都是在熱帶森林中發生的,就連我們現在熟悉的全球化,也是拜熱帶森林所賜。他全面概述地球上的熱帶森林,並以熱帶森林的角度訴說地球演變的歷史——經過長時間的演變,叢林如何使地球變得適合居住,並影響生命的演化。近代,人們又是如何濫用叢林的資源,那些殘酷的殖民策略也衍生當今許多關於第三世界受到不平等的剝削和環境問題的根源。

熱帶森林在地球上生存了6000多萬年,是地球上現存最古老的陸地環境之一。熱帶森林塑造了地球的大氣、水循環和土壤,甚至影響了第一批開花植物和第一批四足陸生動物的起源、恐龍的演化以及許多哺乳動物的誕生。透過觀察早期哺乳動物的牙齒化石推測牠們的食性,古生物學家發現,早在恐龍滅絕之前,哺乳動物的演化就經歷了兩次和當時森林有關的生態輻射種化,第一次發生在侏羅紀裸子植物佔主導地位的森林,第二次則發生在白堊紀期間的被子植物森林。

接著,討論了熱帶森林在人類演化中的作用。羅勃茲主張,人類的祖先並不是首先出現在大草原上,而是出現在熱帶森林中。早期人類在樹上的時間顯然比黑猩猩等猿類要少,但有證據顯示,我們的祖先能在多元的環境生活,從開闊的大草原到茂密的森林都有。

拜空中雷射掃描等現代遙感技術所賜,考古學家發現,人類學會如何在熱帶森林中持續地生活,甚至還在大型叢林裡建造了城市。出乎意料地,工業革命前全球最大的城市是在熱帶地區的吳哥文明,他們以農業為基礎的低密度城市化,著名的神殿遺址只是其一小部份,過去還存在超過1000平方公里的城市住宅區,伴隨著近3000平方公里早已變更過的地景。當地居民利用森林的資源,在季節性乾燥的森林中建造了巨大渠道系統。在我參觀過吳哥窟的遺址後,反而認為歐洲許多的大教堂相較下是小得可憐。考古學家也在中南美洲和南亞的熱帶森林中發現以農業為基礎的城市。事實上,許多我們喜愛的食物和馴養動物都起源於熱帶森林,例如:家雞、玉米、香蕉、甘蔗、可可、鳳梨、胡椒、甘藷、秋葵、檸檬、油棕櫚等。

資源終將取之為盡

過去幾個世紀的歐洲帝國,為了建立砂糖和橡膠等全球貿易,以及他們所依賴的奴隸制和童工等剝削性廉價勞動力,對熱帶地區的人們和生態系統造成了嚴重破壞以及政治和經濟上的騷亂,種下現今不少熱帶國家的經濟和社會上不平等的惡果。今天已開發國家仍以犧牲熱帶地區為代價來充實自己的經濟,把許多熱帶地區出產的大宗商品視為理所當然,例如砂糖、香蕉、可可、咖啡、棕櫚油和橡膠等。許多熱帶國家的自然資源提供給永不滿足的出口市場,而非他們的國內人民,因此也造成他們許多地區面臨重大生態、社會、政治和貧困的問題。

羅勃茲同時也認為,人類必須砍伐森林才能在當中生存的觀點是歐洲殖民主義的產物。全球化加劇了世界各地的森林砍伐,例如畜牧業在亞馬遜盆地造成的破壞。棕櫚油工業及其對原住民和環境的危害也極具破壞性。在馬來西亞,許多熱帶森林都被砍伐之後成了油棕櫚園,破壞程度用「Google街景」可以一覽無遺。

最後,羅勃茲在《叢林》概述了森林面臨的氣候變遷、生物滅絕、森林砍伐和森林野火等日益嚴重的威脅,並主張身為消費者的我們都有責任,如果再不拯救熱帶森林,氣候災難、糧食不足、經濟崩潰、政治動盪、難民潮和流行病爆發可能很快隨之而來。屆時,每一個人都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欲閱讀全文或更豐富內容,請參閱〈科學人知識庫〉2023年第255期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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