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4日 星期三

不當行為經濟學






說某人行為不當,似乎是種強烈指控,可是行為經濟學之父理查‧塞勒(Richard H. Thaler)認為: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謂的不當行為,這並非關於道德(雖然也有),而是關於經濟。

傳統經濟學假設經濟人是自私和理性的,以追求自己最大利益為前提。然而近年來,原先被主流經濟學家視為邪門歪道的行為經濟學慢慢崛起,不斷挑戰傳統主流經濟學的主張,不少行為經濟學的好書也頗為暢銷,讓經濟學的門外漢能對此有所認識。尤其是諾貝爾獎得主康納曼(Daniel Kahneman)的《快思慢想》(Thinking, Fast and Slow),無論是譯文還是內容,在台灣都有大量討論。丹‧艾瑞利(Dan Ariely)也有幾本談人不理性的好書(請參見〈蝦米!誰說人是理性的!?〉〈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獲得「不理性的力量」!〉〈蝦米!誰說人是誠實的!?〉)。

既然市面上已有不少好書,那這本《不當行為:行為經濟學之父教你更聰明的思考、理財、看世界》(Misbehaving: The Making of Behavioral Economics)有何突出之處、可以成為《經濟學人》年度選書和《金融時報》、麥肯錫年度最具影響力六本書之一,並且成為暢銷書?

和許多探討特定主題或者引介觀念的著作不同,《不當行為》算是本半自傳,也算是半本行為經濟學史,身為行為經濟學之父,理查‧塞勒用平易幽默風趣的筆法,述說他離經叛道的成長,還有如何顛覆傳統經濟學對理性人之見。現在看來,很多傳統經濟學的假設已經顯得可笑,也很難想像在廿、卅年前,主流經濟學家絲毫沒有懷疑,《不當行為》揭露了當時的學術氛圍。

塞勒是羅徹斯特大學經濟學博士,目前在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任教。他曾任美國經濟學會主席,看來行為經濟學儼然成為主流,不管我們的行為多不當,塞勒都用來在學界幹出典範轉移的事業。塞勒和心理學家、法學家合作無間,把其他領域早已熟知的觀念,帶入經濟學或法學,改變不少成見,顯示跨領域合作的重要。塞勒後來還把觸角伸入他原本不熟悉的金融學,對股市有不少有趣的發現,這是他和熟悉金融學的學生合作的,好的學生也能成為老師的老師呀。

我認為塞勒和哈佛大學法學教授凱斯‧桑思汀(Cass Sunstein)合著的《推力:決定你的健康、財富與快樂》(Nudge: Improving Decisions About Health, Wealth, and Happiness),也是本很重要的書,值得所有關心公共政策的朋友一讀!台灣的立法委員和政府官員,只要有那本書裡十分之一的洞見,台灣立法和政府的效率肯定加倍!桑思汀原本是塞勒在芝加哥大學的同事,後來被挖到哈佛。他去年訪台,一系列演講帶來一陣旋風。

你聽過「自由家長制」(libertarian paternalism)嗎?《推力》中大力宣揚的學說理論,是所謂跨越兩黨意識型態的 「自由家長制」。他們既不贊成政府管制,也不認同完全放任,那麼該怎麼做呢?這個所謂的「自由家長制」,用的是推力,是種非強迫,也不是硬性規定,而是一種輕輕的推力,能幫助我們做出更好的決定。只要選擇的架構經過良好的設計,就可以產生對我們有利的推力,同時又不會損害個人的選擇自由。是一種選擇設計!

推力,用的就是我們習以為常的不當行為。《不當行為》描寫一系列不理性的經濟行為,即使大部分問題我都知道「正確」答案,可是如果真發生在日常生活中,我還是甘於作出「不當」抉擇。沒辦法,畢竟人不是機器,有時候做不理性的抉擇,反而心安理得。我們人類的腦袋,是演化來適應採集狩獵及群體部落生活,而非算計個人利害得失。假定人就一定完全自私自利,從演化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十足鬼扯無誤。

現在當然還是有些鐵齒的經濟學家或部落客,仍堅信人是理性地自私自利。我甚至還看到有部落客大言不慚地說人沒有不理性,只是愚蠢,人一定是自私的,如果他做出經濟上損失的動作,一定是要圖其他的利。這種論述就是百分百標準循環論證的套套邏輯,是不可否證的偽科學論述。因為如果你做了實驗,不管得出什麼結果,他們都可以嘴炮說,人還是理性和自私的,是受試者理性地做出乍看之下在經濟上不自私的抉擇來取得其他自私的好處。當然,只要還有一點理智的經濟學家,都不會做出這麼低級的論述,因為經濟學上談的利益,就是經濟利益,簡單來說就是能賺更多的錢,就不該不去賺,而不是在關心其他如面子或自我感覺良好的心理問題。

塞勒和好友桑思汀都曾學而優則仕,在政府部門貢獻他們卓越的見識。後者在歐巴馬政府任職,擔任資訊與管制事務辦公室(Office of Information and Regulatory Affairs)主任,前者曾在英國保守黨首相卡麥隆(David Cameron)政府組成行為洞見團隊。但塞勒這位才華洋溢的學者,恐怕也難敵英國民眾的不理性──英國居然真的要脫歐了,留下一大堆爛攤子給政府收拾。

《不當行為》的另一個大賣點,是塞勒和康納曼的友誼和合作。他們早期和早逝的天才好友特維斯基(Amos Tversky)一起激發出許多學術里程碑。從他對許多問題的著迷和追問來看,他做學術研究的動力,並不是為了累積SSCI點數和論文數,而是真的對那樣的世界有無比的好奇力。有些制度,注定無法激勵頂尖高手,除非獎勵的是學者因為好奇心而做出的真正創新。單純計算論文點數等等,就是不瞭解人類不當行為的一種制度吧。

塞勒原本在康乃爾大學執教,後來到了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大本營的芝加哥大學,不過不是在經濟學系,而是在商學院。芝加哥大學商學院要搬入新大樓,要由教授挑選辦公室,結果把頂尖大學商學院,這個教授決策和管理的學術殿堂,搞得雞飛狗跳。雖然後來和平落幕,但也足夠顯示了平時在課堂上大談商業決策和管理的教授們,一旦涉及自己的利害,也會有許多不當的行為,結果在內部一陣騷亂後,大家才發現原本在爭的那些有的沒的,其實差別不大──景色最佳的辦公室,居然在乏人問津的那側。

經過了卅幾年的努力,行為經濟學終於開花結果了,行為經濟學的發現,也寫入了主流教科書。透過《不當行為》,我們可以好好認識自己平時習以為當的行為,是多麼地不當啊。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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