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7日 星期四

做個有溫度的阿宅






聽到的笑話不好笑,周圍氣溫似乎也驟降,只是心理作用嗎?

除了冷笑話,我們似乎也常用溫度來形容許多原本無關的事情,例如我們用暖男來形容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男生。中文中很有溫度且和社交有關的常用成語就有:火冒三丈、怒火中燒、心急如焚、熱情洋溢、熱情奔放、熱腸古道、熱心公益、溫情脉脉、溫情蜜意、溫良恭儉讓、溫柔敦厚、溫文儒雅、重溫舊夢、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冷嘲熱諷、冷酷無情、冷冷清清、冷眼旁觀、打入冷宮、橫眉冷對、冷若冰霜、噓寒問暖、心驚膽寒、膽戰心寒、冰清玉潔等等。

其他語種也有非常相似的情況,應該不是巧合吧?這產生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何原本和溫度無關的人事物,我們總愛用描述和形容溫度的詞彙套上去呢?

法國格勒諾布爾大學(Université Grenoble Alpes)的社會心理學副教授漢斯.羅查.艾澤曼(Hans Rocha IJzerman)在《做個有溫度的人:溫度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行為、健康與人際關係》Heartwarming: How Our Inner Thermostat Made Us Human)指出,早在1946年,美國現代社會心理學之父阿希(Solomon Asch,1907─1996)就發現,在描述一個人的時候加入「熱情」或「冷淡」這樣的詞彙,會大大改變人們對這個人的看法。

理論上,個人聰明不聰明、社交技巧好壞或堅毅與否,才是重點吧?然而,你的熱情或冷漠,可能在他們心中留下的印象,更加重要。阿希發現,人們通常認為熱情的人是慷慨的、社交的和善良的。冷漠不僅意味著你缺乏這些特質,而且人們還認為你表現出相反的特質:小氣、疏離和刻薄。

阿希認為,熱和冷之間的差異是社會認知的基礎。我們想當然爾地會認為,這一基本特質應該就只是語言暗示或人為譬喻的宅產物吧?然而,近年愈來愈多科學證據顯示,人際關係中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其實是生理學的現象,而非僅僅是心理學上的。艾澤曼還更進一步,利用許多科學研究的案例,來說明溫度如何無形地影響著我們的行為、關係和健康。

2008年,在美國耶魯大學進行的一項著名研究中,共有四十一名大學生參加了實驗,他們不知道被偷偷分成了兩組。在電梯裡,這些阿宅學生中的一半,被要求拿著當地咖啡館的熱咖啡,而另一半阿宅被要求拿著冰咖啡。然後研究人員詢問他們對某位阿宅甲的觀感,結果有趣地發現,拿著熱咖啡的人顯然比拿著冰咖啡的人感覺那位阿宅甲更熱情。對於心理學家來說,這發現是突破性的。它意味著身體的實際溫暖感覺,確實可能增加溫暖的心理或社會印象。

這像是打開了科學上的一扇大門,艾澤曼在荷蘭烏特勒支大學念研究所時,也設計了一些類似的實驗,例如找女研究助理騙參加實驗的學生幫忙拿杯子,其中一半拿的是裝熱茶的,另一半是冷的。然後,讓他們用心理學的測驗,評估他們和那位女研究助理之間的關係,結果不出意外的,拿熱杯子的阿宅感到和她更親近。

他們還進行了一個實驗,讓受試者在不同溫度的房間,分別是暖氣房(攝氏22至24度)或冷氣房(攝氏14至18度),讓阿宅受試者觀看一段西洋棋的紅棋與白棋移動的影片。結果待在暖氣房的阿宅,使用較多的動詞來描述看到的情況,待在冷氣房的阿宅比較喜歡用形容詞。

拜俄烏戰爭所賜,這一年來歐洲冬天能源短缺,歐洲阿宅近來應該覺得和人們更不親近且用更多形容詞吧?艾斯曼解釋道,這基本上是種「體現認知」(embodied cognition),這是一種認知理論,認為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生物,其多數認知特徵是由生物體全身的各方面所塑造而成,這理論反駁了法國哲學大師笛卡兒(René Descartes,1596-1650)的身心二元論(Mind-Body Dualism)。

而認知特徵,則包括高級的心理產物以及在各種認知任務中的表現。而身體方面則包括運動系統、知覺系統,身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以及根據生物體結構來設想這個世界。我們也是透過身體經驗來了解象徵性概念,例如我們幼年時被溫暖的大人身體抱抱時獲得安全感。

對於內溫型的恆溫動物來說,除了呼吸之外,調節和維持體溫是最基本的任務之一。就像企鵝擠在一起取暖一樣,人類除了靠自己的生理來調節體溫,長期以來也一直依賴彼此來維持體溫,這種社交體溫調節,對於我們有效利用有限的能量應付環境變化是至關緊要的,因此這種本能幾千年來,一直塑造著我們的生活和文化。

因為調節和維持體溫攸關生死,我們演化出對環境溫度因應的各種策略,當我們形成團體和社會後,除了個人的生理反應,還能夠抱團取暖,艾澤曼指出,我們雖不擠在一起了,還仍愛社交,並且透過依附來預測自身安全,因此溫度持續對我們之間的社交方式產生意想不到的影響,而我們的語言就是吸收和反映複雜社交情景最有利的工具,因此我們創造了各種和溫度有關的譬喻。

《做個有溫度的人》提到,以上知識,甚至已被使用到營銷等商業領域。例如,賣房子的最佳方式是什麼?實體店內溫度升高時,消費者是否更願意購買?研究發現,涼爽的天氣使人們更有可能購買房屋。畢竟,對可以擋風遮雨的家的依戀也是一種體溫調節機制。而購物時,提高參與阿宅的溫度觀感,會導致更多的購買和更高的評價。

溫度對性格有很大的不同,氣候也會影響我們的情緒與行為。例如,在較溫和的氣候下長大的人比在極端氣候下長大的人更積極和隨和,情緒更穩定,對新的經驗更開放。在解釋溫度如何影響人類社會時,艾斯曼還探索了一些有趣的新問題,為什麼提高體溫可能會改善憂鬱症?體溫調節可以使人們更加親密無間嗎?即使分開時也是如此嗎?

《做個有溫度的人》指出,調節體溫涉及許多神經機制和情緒狀態。實體溫暖會制激血清素的分泌,後者已知和幸福感、快樂感、欣快感有關。研究也發現,憂鬱症或情緒障礙患者或多或少對溫度的感知和反應都和常人有所差異。甚至連癌症也涉及和體溫調節有關的複雜代謝活動。

人類社交體溫調節方面的社會心理學研究方興未艾,未來還可能有更多相關重要知識,讓我們更清楚地瞭解到我們受溫度影響的心理和行為,還有哪些範圍和層面。這些知識,也不該只有商家和專家知道,我們才不會被他們默默用環境溫度的調節或語言暗示來操弄我們的心理和行為,並且該取得主導權自己掌控我們的社交、財務和身心健康!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3年7月19日 星期三

塑造人類歷史與當代醫療的食藥史






我在課堂上介紹秋水仙素(colchicine)的作用機制,詢問同學知道它是主要用作治療什麼疾病的嗎?提示是我也有服用過。沒想到,居然有坐第一排的學生,很認真地回答我說,是不是用作治療秃頭?見到我大崩潰後,他滿臉恐懼⋯⋯

其實,我上次服用秋水仙素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是為了預防痛風,我天天都要吃降尿酸的藥。現代文明生活中,有幾人壯年後不三高的?我也很希望三高是高智商、高學歷、高收入,可是往往卻是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或高尿酸),需要天天服藥已是不少同齡朋友之間公開的秘密。

從前看好萊塢電影或影集時,看到老美浴室總是有滿櫃子的藥,他們簡直是把藥當飯吃,一有啥症狀就打開櫃子找藥吞,以為那是戲劇的誇張效果。萬萬沒想到,到了美國留學後才發現,那樣的場景根本超寫實。在美國,不少台灣需要處方籤的藥物,在一般藥局就可以隨意用銅板價大量購買,因此我們回台時幫親友帶藥,甚至廉價到懶得收錢,也是公開的秘密了。

台灣雖然還沒那麼誇張,可是在廉價和方便的健保制度下,拿了超過自己真的需要服用的藥物,以致於後來要丟棄過期藥物,也不算是少見的。我們活在一有身體症狀就用藥物來處理的年代了,這並沒有不好,畢竟我們也更不會想要病痛纏身。

常期關注醫藥史的美國作家湯瑪斯.海格(Thomas Hager)一次去英國倫敦出差時去了趟大英博物館,看到大廳中一個十四公尺見方的大型展示桌中的上萬顆藥丸,呈現一個英國阿宅一生中平均吃掉的一萬四千顆藥,而身為美國阿宅,他也很清楚,和老美相比,老英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老美吃掉的平均可是他們的三至四倍!於是給了他靈感寫了這本《食藥史:從快樂草到數位藥丸,塑造人類歷史與當代醫療的藥物事典》Ten Drugs: How Plants, Powders, and Pills Have Shaped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海格指出,《食藥史》不是一部製藥業的學術史。他介紹了許多塑造了醫學史和當今世界的藥物,雖然省略了醫學史上許多最壯觀的事件以及一些人儘皆知的重要藥物。這本書並不是為了討好藥理學家和藥學家,可以也不想抨擊製藥產業。他只想帶領一般民眾在藥物發現的歷史中遨遊,探討我們和藥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並且,也瞭解到藥物是雙面刃,好壞兼具。

每一種藥都不免有副作用。《食藥史》提到一個以上個世紀率先描述這種現象的德國科學家馬克斯.塞吉(Max Seige)命名的塞吉週期,迷人的新藥隆重登場,流行了一段時間,並被廣泛採用(第一階段)。這種蜜月期過了幾年後,出現了負面的媒體報導,暴露了這種熱門新藥的危險性(第二階段)。突然間,人們開始如驚弓之鳥。昨天還是藥物奇蹟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過街老鼠。到了第三階段,人們會冷靜下來,對藥物的真正有效性採取更冷靜的看法,銷售也會恢復正常,在藥物的萬神殿中找到它們應有的位置。其他醫療行為大概也有類似的塞吉週期吧?

海格省略的重要藥物有阿斯匹靈和盤尼西林,因為太多阿宅撰寫過相關文章。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鮮為人知(但非常重要)的藥物,如水合氯醛(chloral hydrate)這種迷藥。該書還討論了一些家喻戶曉的藥物,如複合避孕藥和威爾鋼,以及抗菌的磺胺類藥物(sulfonamides)。《食藥史》用了相當大的篇幅介紹各種形式的鴉片製劑,因為它們的歷史意義以及目前的重要性,還有眾多有趣的人事物。

從罌粟漿液中提取的鴉片已經使用了至少一萬年,是人類已知的最古老的毒品之一,而且自羅馬時代以來一直是重要的貿易品。在十九世紀,由於四分之一的抽大菸,中國抵制鴉片的進口,導致與鴉片貿易的主要參與者英國發生了兩次戰爭。鴉片在我阿嬤的年代在南洋華人中也相當普遍,我近來還得知有長輩深受其害。為了將鴉片製劑的止痛能力與它們強大的成癮性脫鉤,已經投入了大量的資源,但到目前為止革命尚未成功。

鴉片及其衍生物例,如美國近年常被濫用的吩坦尼(Fentanyl),使數百萬阿宅擺脫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但它們也使另外數百萬阿宅陷入毒癮的痛苦之中。美國人僅佔世界人口不到百分之五,卻服用了全球八成的鴉片製劑,嚴重程度甚至讓近年美國阿宅的平均預期壽命下降。鴉片製劑濫用而殺害的美國阿宅,可能遠多過車禍和槍擊案。

說個我自身的經歷吧。我在美國留學時有次飆單車不小心仆了街,臉上掛了彩還臉骨破裂被送進醫院急診室。為了止痛,醫師就開立了鴉片製劑給我。預計要出院那天上午,我覺得天旋地轉,可是醫院警告我超過中午再不出院就要再加一天的天價住院費,於是我就被迫坐上朋友的車回家休息。短短不到十分鐘路程,我就暈車暈到昏天暗地,一回到家立刻衝去廁所狂吐。同住的學弟嚇到六神無主,但我已無法言語地從廁所爬到床上,以為是腦震盪的後遺症。事情傳開來後,有位台灣醫師朋友晚上來探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我,看了我吃的藥後,驚覺是鴉片製劑過量的副作用,台灣一般的處方用量只有我當時服用的不到一半。原來,是因為老美太常吃止痛藥了,美國醫生開立鴉片製劑的量都要調到頗高,否則他們還是會痛不欲生。我一停用那個鴉片製劑,不到一天就生龍活虎了起來。

《食藥史》也提到,抗精神病藥物清空了精神病院。一位名叫亨利.拉弗里特(Henri Laborit)的法國外科醫生,尋找一種能夠在手術前讓病人平靜下來並防止手術休克的藥物。 當時,人們正在研究抗組織胺藥治療花粉熱和感冒患者的能力。 但是抗組織胺藥有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讓病人昏昏欲睡,他認為這種副作用可能正是他所需要的。 一家法國製藥公司羅納普朗克(Rhône-Poulenc)剛好有一種名為RP-4560的藥物(後來稱作氯普麻,chlorpromazine),對治療花粉熱和感冒特別無效,但它讓病人昏昏欲睡。 拉弗里特嘗試後,它讓病人保持鎮靜的效果非常好。

剛好同醫院的精神病科醫師向拉弗里特抱怨,他常常需要限制他的病人,以防止他們傷害自己或他人。 他們試了RP-4560,幾個小時後,病人睡著了,醒來後又保持了十八小時的平靜,首個抗精神病藥物就這樣誕生了。然而,抗精神病藥物卻造成了新問題──拜氯普麻所賜,許多人幾十年來第一次能夠離開精神病院,卻發現他們進入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他們的職場技能已經過時,有些人的配偶已經再婚。

海格也討論了巨型製藥公司的崛起是如何改變現代醫學的。上個世界初,醫生在他們的軍火庫中只有十幾種藥物來對抗疾病,如今他們有成千上萬種藥物。在營銷上,製藥公司不時大打廣告嚇唬病人服用效益甚微的藥物。我在美國留學時就發現,美國製藥公司在電視廣告中慫恿民眾去強烈要求醫師開立某些藥物的處方籤,真的是家常便飯的。或者他們也會編造全新的疾病,然後需要昂貴的藥物來治療。而且還大肆宣揚有正面結果的研究,同時掩蓋負面的研究。

另外《食藥史》也探討了製藥業的經濟問題。一種藥物推向市場需要花費數十億美元,而且許多候選藥物從未成功,從而推高了那些成功藥物的價格。當一種暢銷藥上市時,它可能會帶來巨大的利潤。例如,史他汀類(statins)藥物立普妥(Lipitor)成為歷史上最成功的商業藥物,在十幾年期間銷售額超過了千億美元。有點年紀的話,只要血液中膽固醇含量超標一丁點,也不管存在統計誤差與否,醫生幾乎就會見獵心喜地馬上開立史他汀藥物,我和不少朋友天天都要服用這類藥物。而罕見的疾病,因為潛在的投資回報率低得多,因而大受冷落。

無論對藥物的觀感如何,我們勢不可免地會隨著年齡增長而需要服用更多藥物。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藥物只是個工具和手段,更健康地生活才是我們嚮往的目標,愈清楚我們服用的藥物,才能掌握主動權於自身吧!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3年7月18日 星期二

耐人尋味的飲食色相








 五顏六色的零食對於小孩子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對吧?小時候看到那些卡通動畫中間的電視廣告,天真爛漫的小模特兒快樂地吃著、玩著色彩繽紛的零食,我恨不得趕快用零用錢買下它們。

  儘管我們千方百計想要讓零用錢變成喜歡的樣子,媽媽們還是會過度擔心她的兒女,會被那些艷麗的色素毒害而「英年早逝」。除了天天搜身檢查,還嚴厲警告我們,一旦被媽媽發現偷吃,即使沒被毒死,我們也會換另一種方式「死不瞑目」。她成功了!現在每每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零食,我心裡的陰影面積,也變得和它們色彩的飽和度成正比!

  即使理性上相信那些食用色素,在政府部門的監督與合理的使用範圍內,應該不至於對健康造成太多的負面影響,但我仍不禁懷疑,是什麼樣的情況與文化脈絡,允許食品公司如此大方、大膽地,在我們將會吃下肚的食物上大肆「揮霍創意」,使我們的健康暴露在可能的風險之中?當我讀到了這本《秀色可餐?:所謂的新鮮和健康,都是一場精心設計》Visualizing Taste: How Business Changed the Look of What You Eat),它不僅回答了我長久以來的困惑,也讓我增廣了許多見聞。

  回到在馬來西亞的童年,陪媽媽到「巴剎」(pasar)去買菜肉時,裡頭各種濕滑、髒亂、臭味和叫賣聲此起彼落,交織成各種恐怖的惡夢。於是,不管朋友或同事跟我報好康說傳統市場裡有什麼「俗又大碗」的優質好貨,我寧可到窗明几淨的超級市場用更高的價格購買「次級貨」。

  在美國留學時,見識到西方超市蔬果種類的貧乏,就常常到亞洲超市購物。同行的老美同事,見到顧客親自用手又摸又掐又捏地挑選魚或肉,再交給師傅用大刀去頭去鱗或砍骨剁肉,居然嚇得花容失色。我這才見識到美國消費者和食材的關係:在現代化商業環境中,是多麼依賴統一標準──消費者是憑藉著透明包裝紙內依稀可見的外觀、貼在包裝上的標籤,以及超市本身的定位等資訊來挑選食材的,買賣的過程甚至和選購3C產品沒任何差異。在歐盟的強力規範下,「醜陋」的食材,即使營養和口味更佳,甚至是不准在超市中販售的。

  食品與商業的發展

  日本東京大學的商業史學者久野愛在《秀色可餐?》中為我們娓娓道來,視覺效果如何漸漸成為人們在超市中挑選食物時依賴的少數資訊。甚至所謂的視覺資訊更主要是依靠顏色而已,儘管它們可能是被人為上色的,不管使用的是所謂天然的色素如胭脂蟲紅,還是化工合成。其他食材的重要特徵,如味道、氣味、形狀、大小和營養價值反而是可以被忽略的。這些單調乏味的統一標準,其實是農民、製造商、消費者、零售商和政府監管機構一手打造的歷史共業。

  久野愛分析了印刷廣告從黑白到彩色圖像的轉變,這要拜彩色印刷的成本在1920年代及以後有所下降所賜,而彩色電視也隨後逐漸取代了黑白電視。當然,化學工業從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除了合成色素,久野愛也介紹了杜邦(DuPont)的透明玻璃紙包裝,讓食品公司更有誘因使用色素來呈現產品的「新鮮度」;還有科技上的進展,奇異集團(General Electric Company)等電器公司的詳細研究,讓食品零售商可以使用各種有色燈來呈現農產品和肉品最佳狀態的顏色,加以增加購買吸引力;調色儀和分光光度計等新技術,也幫助了色彩顧問為食品公司提供有關如何使用色彩銷售產品的明確建議。

  其實,這些食材所謂「標準」的顏色,讓我們忘記了它們原本在不同季節中的自然變化,例如奶油在夏天會變黃、冬天則會呈現白色,不如我們平時在超市中看到地總是色彩一致。另外,香蕉的黃色和柑橘的橙色,其實也只是從這些水果原本多樣的顏色中被選中、推出的其中一種而已,我們卻一再被教導,把其他天然的顏色(比如紅色的香蕉)視作「不自然的」,自以為是地把它們「該有」的顏色當作普通常識。

  在效率至上的時代,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著色?消費者仍有知的權利,《秀色可餐?》是本極富趣味又重要的一本好書!




本文為《秀色可餐?:所謂的新鮮和健康,都是一場精心設計》推薦序

2023年7月4日 星期二

來當個「嗅」外慧中的「嗅」才!








作夢時,會有很多畫面,也會聽到許多應該和不該聽到的聲音,就像看電影時一樣,卻不太會聞到什麼氣味,除非看的是 4DX 場吧?

我自己沒印象有做過什麼有氣味的夢,可是說不定我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因為夢幻泡影,如霧又如電,我也無法確定作夢時究竟有沒有感受到氣味,但是如果沒有,我也不感到太意外。說不定,就因為氣味太攸關生死了,夜裡突如其來的怪味,如果還以為是夢中的體驗,那麼在夢中有嗅覺而搞不清楚危機迫在眉睫的人,在遠古時代年紀輕輕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了吧,更遑論傳宗接代。

然而,德國哲學大師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卻指出,嗅覺是我們的感官中最不被重視、最容易被認作是可有可無的部分。

嗅覺與記憶的關聯最深

其實,在五官的感受中,嗅覺和記憶的關聯最深,幾乎所有談嗅覺的科普書,都會提到法國文學大師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共計七卷的意識流小說經典——《追憶似水年華》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中的第一卷的開場,他用了整整四頁細緻地描述熱茶的餘韻和瑪德蓮的滋味,讓過往記憶歷歷在目。這本《你聞到了嗎?:從人類、動植物到機器,看嗅覺與氣味如何影響生物的愛恨、生死與演化》Smelling to Survive:The Amazing World of Our Sense of Smell)也不例外。

然而,沒喝過熱茶和嚐過瑪德蓮,要如何設身處地想像主角的經驗呢?聲音原本在保存上,一直有一個重大的缺陷,就是我們可以用各種顏料和墨水模仿所看見的世界,可是聲音除了口耳相傳或者特製的樂器長期訓練,是難以忠實地記錄和保存的。樂譜也只能讓人再現我們少數能聽見的部分聲音,一直到愛迪生(Thomas Edison,1847-1931)發明了留聲機,才改變了一切。 可是,我們有辦法把我們的嗅覺體驗輕易記錄並複製嗎?

只有依樣畫葫蘆地把能發出那些氣味的東西擺到我們面前,無論它們是天然的,還是需要精心製作的,才能讓鄉民共襄盛舉吧?甚至到了科技發達的今天,我們隨手就能用手機記錄下影音,並且傳送給親朋好友,可是卻還是拿氣味沒辦法。於是,嗅覺這個我們應該很熟悉,甚至更能喚起我們熟悉記憶的感覺,卻真如康德主張的那樣,被我們長期漠不關心。

聞不到也必須要知道

沒關係,這本《你聞到了嗎?》肯定能讓你喚起和氣味有關的回憶。作者比爾.漢森(Bill S. Hansson)是瑞典裔神經行為學家。從2014年6月到2020年6月,他擔任了德國普朗克研究院的副院長,這是一個類似台灣中央研究院的大型學術研究機構,但規模更龐大,在德國各地設立了八十個研究所。




漢森在瑞典隆德大學獲得生物學學士學位。1988年,他取得了生態學的博士。 他在美國亞利桑那大學完成博士後研究後,1990 年回到隆德大學擔任教。從2001年起,他在瑞典阿爾納普的瑞典農業科學大學擔任教授和化學生態學系主任,直到2006年擔任德國耶拿的普朗克化學生態學研究所的主任並主持演化神經行為學實驗室。

漢森的研究重點是昆蟲間和昆蟲與植物互動的神經生態學。他主要研究昆蟲的嗅覺,他探討昆蟲如何使用觸角及觸鬚探測氣味、這些探測和處理系統如何演化,以及嗅覺如何影響昆蟲的行為。他還把昆蟲的系統與其他陸生節肢動物進行比較,如澳洲聖誕島的強盜蟹。他在書中還坦承,為了得知強盜蟹愛吃的山棕果實的滋味,他偷吃了一顆,中了毒,險些喪命。

當然,那些強盗蟹吃了山棕果實後仍老神在在。漢森實驗室探究了強盜蟹用來處理嗅覺訊息的一大半腦袋。其實,我也是讀了這本《嗅覺不思議》才知道,原來我們在現今旳人類世,在大氣和海洋中產生了大量氣味變化,對野生動物來說造成了多大的困擾,這也是過去環境保護議題較少著墨的。

對氣味不敏感的人類

雖然我們人類相較其他許多動物,尤其是狗,能嗅聞到的氣味較少,可是香氛產業還是靠販售香噴噴的產品發大財。更少人注意到的是,飲食業其實也是如此。《你聞到了嗎?》舉例說明,如果把我們的鼻子夾住,很多人根本嚐不出番茄醬和芥末醬的差異。我們能夠品嚐到許多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風味,主要是靠我們的鼻後嗅覺,也就是說我們在大快朵頤時,許多美妙的感受不僅來自舌尖,而是飄散到我們鼻腔中的氣味,就因為我們少了一塊把嘴巴和鼻子分開的「橫盤」(transverse lamina)這種骨頭。演化生物學家羅伯.唐恩(Rob Dunn)與愛妻人類學家莫妮卡.桑切斯(Monica Sanchez)在《舌尖上的演化:追求美味如何推動人類演化、演化又如何塑造飲食文明?》Delicious: The Evolution of Flavor and How it Made us Human)對此有許多討論(請參見〈別有風味的科學〉)。

另外,雖然我們嗅不到費洛蒙,在我們尋找伴侶時也幫上大忙哦!漢森在《你聞到了嗎?》也試圖破除一些迷思,例如鳥類其實沒什麼嗅覺能力這事,搞半天原來純粹是基於早期充滿偏頗的觀察,果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除了嗅聞高手狗狗和原本被誤解的鳥類,漢森還舉了其他大量動物界,甚至還有植物的案例,讓我們了解嗅覺究竟有多重要。

身為一位嗅覺專家,漢森也探討了我們能夠如何利用嗅覺造福人群,讓我們不僅耳聰目明地探索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也能在芬芳馥鬱、沁人心脾的環境中怡然自得、心曠神怡。


本文原刊登於泛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