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5日 星期二
紙的不敗科技成就
如果我說紙張是改變文明最厲害的發明,相信很多朋友一定會問我:「你媽知道你在發廢文嗎?」,真是「厲害了,我的紙」。
紙實在是太方便了,我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紙當文字的載體,要搬動泥板、石板、竹簡、布匹等等有多費時,更甭提紙還用在錢幣、包裝和擦拭上。如果沒有紙,難以想像過去知識該如何傳承。所以我們常說紙的發明推動了文明進步。即使電子螢幕廣泛使用在各方面,紙張的使用量也未見大幅下降。
談紙的歷史書也不在少數,中譯的就有《紙之路:一個老書蟲的紙文明溯源行旅》(Sur la route du papier)、《紙的大歷史:從蔡倫造紙到數位時代,跨越人類文明兩千年的世界之旅》(The Paper Trail: An Unexpected History of the World’s Greatest Invention)、《紙的輓歌》(Paper: An Elegy)(請參見〈紙之路之旅〉和〈跨越人類文明兩千年的紙的大歷史〉)。
然而,媒體工作者馬克.科蘭斯基(Mark Kurlansky)卻在《紙的世界史:承載人類文明的一頁蟬翼,橫跨五千年的不敗科技成就》(Paper: Paging Through History)反過來告訴大家:我們很可能把因果顛倒了。紙張,很可能是文明必然的產物,當人們對記錄文字有極強的需求,就要有經濟和便利的載體,因此紙的出現是遲早的事。換句話說,是文明進步催生了紙,而非紙催生了文明進步。
紙,在中文可以泛指現在大家熟悉的紙張,甚至包括莎草紙和羊皮紙,可是在英文中,「紙」指的是「paper」,莎草紙和羊皮紙則分別是「Papyrus」和「Parchment」,雖然字源上「paper」是來自拉丁文的「Papyrus」,也就是莎草紙,兩者主要都是植物纖維製成,可是方法差異甚大。
歐洲中世紀常用的羊皮紙極為昂貴,以羊皮或小牛皮為原料製成。據說在公元前170年左右,小亞細亞一個希臘化王國──帕加馬(Parchment)國王歐邁尼斯二世(Eumenes II)率先使用羊皮紙。羊皮紙的製作過程繁瑣複雜,整張皮子要用石灰處理,去毛、脫脂、去肉、伸展、多次刮皮,用浮石磨光,最後乾燥。羊皮紙的英文名稱「Parchment」就是來自帕加馬的名字。
生產莎草紙的原料是紙莎草(Cyperus papyrus)的莖。埃及人先把莎草莖的硬質綠色外皮削去,淺色內莖切成40厘米左右的長條,再一片片切成薄片。切下的薄片要在水中浸泡至少六天,除去所含的糖分。之後將這些長條並排放成一層,然後在上面覆上另一層,兩層薄片互相垂直或以相互交叉的方式編織成網格狀,形似織物。將這些薄片平攤在兩層亞麻布中間趁濕用木槌捶打,將兩層薄片壓成一片並擠去水分,再用石頭等重物壓,乾燥後用浮石磨光就得到莎草紙的成品。在埃及旅行時,莎草紙的畫作是常見的紀念品。
《紙的世界史》重點談論的「紙」其實是「paper」,可用麻、棉、藤、桑皮、檀皮、芙蓉皮、稻杆、麥杆、竹、樹木、舊報紙、舊衣服製作。紙是纖維經排水作用後,在簾模上交織成薄頁揭下乾燥的成品,纖維無規則交叉排列。紙發明可能源於中國西漢,東漢蔡倫改良造紙術,首創用樹皮、麻頭和破布造紙。沒人知道造紙的靈感從何而來,西班牙人到達美洲時,墨西哥的阿茲特克人就用了很類似的東西於書寫,只可惜幾乎全被殘暴的西班牙人放火燒光了。
科蘭斯基會這麼主張,是因為他相信需求才是科技發明之母。他認為人類有極強的溝通慾望,社會進展到一個有大量書寫需求的時間點,紙就會被發明,然後散布世界各地,包括佛教僧侶帶到鄰近的高麗和日本,傳給擅長數學、天文學、會計、建築等知識體系的阿拉伯人。他也指出,歐洲人並非不知道紙的存在,因為阿拉伯人就試圖賣紙給他們,只是他們要接受了阿拉伯人的數學和科學後,羊皮紙開始供不應求,對紙才有了大量需求。
紙比莎草紙和羊皮紙廉價太多,活字印刷術的發明後,歐洲人大量造紙,而紙的大量使用,讓歐洲各地得以建立圖書館。不過歐洲人造紙最初並不是使用我們熟悉的木漿,因為木頭裡有大量當時難以處理的木質素。阿拉伯和歐洲早期大量用於造紙的是舊衣服和破布,看來是資源回收的好方法。然而,處理破布需要用氨來分解纖維,也就是用人尿,加上破布的髒汙,以及碎布過程的噪音,在一些歐洲城市產生不少衛生問題。
當紙的大量製造後,破布供不應求,《紙的世界史》提到有商人甚至收集戰爭中士兵身上沾滿血汙的舊衣服賣給造紙工廠。後來製糖產生的甘蔗渣也用於製紙,一直到十九世紀蒸氣機普遍使用,歐洲人才能順利處理木漿,紙的製作原料才成為我們現在熟悉的木材。
《紙的世界史》並不單談紙的發明及各地的演進,也談了科技史。科蘭斯基主張,新科技不會淘汰舊的,例如紙張問世後數百年,莎草紙仍存在於地中海一帶,羊皮紙現在也還在使用。瓦斯和電熱器的問世從不曾意味壁爐的末日,印刷術並未消滅書法,電視機沒有消滅廣播,電影沒有消滅舞台劇,家用錄影帶沒有消滅電影院,電子計算機未曾終結算盤,電燈也未消滅爉燭。
科蘭斯基認為科技史顯示反新科技的人穩輸不贏,因為他們不可能改變創造出科技的社會運作方式,社會早有變革,才創造出新的需求,反對新科技是狗吠火車。我們現在相信書本是有效傳播知識的載體,可是在書本被發明時,也有學者呼天搶地,認為把知識記在載體上而非完全記在腦海裏是種沉淪墮落。
他主張,印刷術並未促成宗教改革,而是傳播宗教的想法和意願創造出印刷機。同理,他認為大多數科技公司並沒有推出新科技,而是對已存在的概念提出新用法。各種劃時代的發明不過是人們把不符合社會需求的現成概念或機器,重新改造成能滿足需求的科技產物。然後,經年累月之後科技產物通常變得比較便宜,同時也更易取得但品質較差,例如過去的紙張雖然較少,但平均品質比現在的高。
我讀《紙的世界史》用的是電子書,照科蘭斯基的邏輯,我們也不必太緬懷紙質書的美好而抗拒電子書,因為是社會的需求產生了電子書。不過當然電子書也不會消滅紙質書,只是我們多了個選擇!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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