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5日 星期四

蜂從哪裡來,又為何如此重要?








我在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念書時,在當地交通局(DMV)認識了一位華裔朋友Gary,他對我們這些留學生非常熱情,他有天在詢問我,有沒有認識昆蟲系研究蜜蜂的阿宅。我問他為何要找蜜蜂專家,他回說因為在路邊樹上看到一個大蜂巢,就很天才地去市區賣養蜂用品的店買了蜂箱等用具,也不知如何地就把那群蜜蜂裝進了蜂箱帶回了家中,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懂得任何養蜂的方法⋯⋯

於是我只好在盛夏冒著超過40℃的高溫,開著空調冷媒已漏光的七人座跑車,在下班時間塞一個多小時車,到他家教他如何養蜂。他爸媽原本是越南華人,在越南淪陷後,就逃到泰國再到美國落地生根。他爸親自下廚炒菜請我吃晚餐,還說起了他們在越南和越共對抗以及逃難的故事,根本就是柏楊《異域》活生生的越南真實版。

他們懂得養蜂後,我工作繁忙,也沒再去看過那群蜜蜂了。Gary在我回台前一年跟我說,後來他們鄰居投訴那群蜜蜂,讓他們每天如同芒刺在背地瑟瑟發抖。其實他們的鄰居也太多慮了,蜜蜂雖然帶毒刺,不過只有在被惹惱了才會攻擊人。當地警方介入後,勸導他們搬離蜂箱,他們只好把蜂箱搬到效區的農地放置。

我會養蜂,是因為我碩士班的論文研究,是蜜蜂的磁場感應和奈米顆粒磁鐵礦化。以前在校園中養蜂的時候,被蜜蜂螫是家常便飯。被螫到時,帶著一圈肌肉的毒囊在離開蜜蜂身體後,仍會規律地跳動收縮,把毒液不客氣地繼續注射,這時千萬不能用手去拔,否則就正中下懷地把毒液一次擠好擠滿,而需要用攝子小心夾著毒囊下方拔出,這時被毒刺倒勾割傷是避不可免的。我臉和手腳都被螫過,嘴唇也腫得像香腸過。除了蜜蜂,我也被小型野蜂螫過肚皮和背部。雖然被螫得很慘,還過敏送急診過,在收割牠們的蜂蜜時,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何牠們會演化出毒刺。

《羽的奇蹟》和《種子的勝利》作者索爾.漢森(Thor Hanson)的《蜂:牠們從哪裡來,又為何如此重要?》BUZZ: The Nature and Necessity of Bees),詳述人類與蜂之間幾千年的古老關係,展示了這一聯繫是如何宅在一起的。他帶領我們了解蜂在生態系統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以及蜂所面臨的威脅和挑戰,探索了蜂的多樣性。




和他優異的《羽的奇蹟》及《種子的勝利》一樣,漢森把科學闡述與個人故事和經歷交織在一起。他講述了自己與蜂的邂逅,他如何被蜂迷住,以及他最終如何了解牠們的秘密生活。他雖然是一位業餘愛好者,但卻是一位超認真的阿宅,上過紮實的蜜蜂分類學和行為學的課程,並走訪了許多大學和研究機構。他分享了自己的和農民、科學家和養蜂人的故事,讓這本《蜂》既寓教於樂又引人入勝。

漢森在《蜂》強調,蜂(bees)不僅僅是我們最熟悉的蜜蜂(honeybees)。我們熟悉的蜜蜂是學名為Apis mellifera的西方蜜蜂,或稱歐洲蜜蜂。台灣養蜂戶養的,大都是西方蜜蜂,而非原生的東方蜜蜂(Apis cerana)。有別於外來的西方蜜蜂,東方蜜蜂野性較強,不易馴化,族群大多以野生為主。我有詢問過認識的養蜂戶,為何不養東方蜜蜂,他們說主要是因為產蜜效率比西方蜜蜂低。不過近年有研究顯示,東方蜜蜂可能在氣候變遷下,更快適應台灣的本土環境。

其實,蜂的多樣性,遠遠超出了大眾對蜜蜂的普遍認知。基本上,漢森在《蜂》中要探討的蜂,是一個龐大且多樣化的群體,有超過兩萬個已知物種,每種蜂都具有獨特的特質和行為。因為在英文中Bees和胡蜂的Wasps是不同詞,只是中文都是「蜂」,比較容易搞混,《蜂》中的蜂,是排除胡蜂總科(Vespoidea)和蜜蜂總科的狩蜂類(Spheciformes)的。書中提到的包括短舌蜂、泥水匠蜂、面具蜂、礦蜂、隧蜂、鹼蜂、集油蜂、切葉蜂、壁蜂、袖黃斑蜂、熊蜂、木蜂、掘蜂、長鬚蜂、蘭花蜂,南瓜蜂、無針蜂等等。

因此,《蜂》中所謂的蜂,精確來說(對分類學無感的朋友請略過這段),是動物界(Animalia)的節肢動物門(Arthropoda)的有顎類(Mandibulata)的泛甲殼類(Pancrustacea)的六足亞門(Hexapoda)的外顎類(Ectognatha)的昆蟲綱(Insecta)的雙髁類(Dicondylia)的有翅亞綱(Pterygota)的伴翅類 (Metapterygota)的新翅下綱(Neoptera)的真變態類(Eumetabola)的內生翅類(Endopterygota)的膜翅目(Hymenoptera)的膜翅總目(Hymenopterida)的細腰亞目(Apocrita)的針尾下目(Aculeata)的蜜蜂總科(Apoidea)中的花蜂類(Anthophila)的七個科的蜂。

其實,並非所有蜂都會螫人,而且在那些會螫人的物種中,只有雌蜂才會螫人。也並非所有蜂都像蜜蜂那樣組成龐大的社會,大多數野生蜂體型小且孤獨,在地面或木頭的洞中築巢。 有些例如熊蜂,棲息在由數百或數千個體組成的社會群體中。 研究野生蜂的昆蟲學家是鳳毛麟角,儘管野生蜂在生態上至關重要,研究經費、人員和論文數量與蜜蜂相比卻相形見絀。

《蜂》涵蓋了蜂的演化、琥珀化石、形態、獨居築巢蜂、授粉和蜂與植物共同演化。漢森帶我們回到紐澤西州白堊紀,看看琥珀中的古老蜂。昆蟲學家還無法確定蜂與胡蜂分家發生的時間點,但大概是早於七千萬年前,即化石記錄中發現的第一隻蜂的時間點,可是牠在現身化石前到第一隻蜂之間,顯然還有缺失的環節。

就像今天的非洲的狩獵採集者一樣,我們的舊石器時代祖先幾乎肯定會珍惜蜂蜜的甜美,早在許多動植物被馴化之前,人們就飼養蜜蜂。當我們還是小蘿莉或小正太時,是極為嗜吃糖的,在精緻的糖可以工業化地廉價量產前,蜂蜜是自然界甜度最高的食物,這顯示吃蜂蜜在人類演化中的重要性。古代的小阿宅說不定三不五時成群結隊地到野地探尋蜂巢,以滿足對甜食的需求。

漢森探討了蜂在我們的生態系統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強調了牠們在授粉方面的重要性,這對我們的食物系統和生物多樣性都大有裨益。沒有了蜂,許多食物作物和野生植物都會大幅減少。因此,蜂數量的減少不僅對蜂本身,對人類和其他野生動物也都是災難性的。

如果沒有蜜蜂,我們的食物供應肯定將會大大減少。世界上百來種主要農作物中,超過四分之三需要授粉或透過與授粉媒介的交互作用更茁壯地成長。為了說明這問題有多宅⋯⋯哦不⋯⋯多嚴重,他到了一家麥當勞點了一份大麥克漢堡,然後在其他桌阿宅側目之下仔細拆解它,把需蜂授粉的挑出,分成了兩份。如果只能吃不需要蜂授粉的那部分,全球麥當勞應該會結束營業。《蜂》討論了蜜蜂面臨的威脅,這包括棲息地喪失、農藥、傳染病和氣候變遷。

2006年底警鐘開始敲響,當時養蜂人進入幾天前健康的養蜂場,卻發現大部分蜂群都掛了。 這種奇怪的新疾病,科學家稱之為「蜂群崩壞症候群」(Colony Collapse Disorder),並成為了全球的新聞。如今,在美國,每年有四成左右的蜂群死亡,每年約損失了百萬隻蜜蜂,這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但對依賴蜜蜂授粉的農作物來說也是一個嚴重的經濟挑戰。除了蜜蜂,全世界估計兩萬種蜂的四成多也被認為正在減少或面臨滅絕的威脅。

漢森討論了蜜蜂面臨的威脅,包括棲息地喪失、殺蟲劑使用和氣候變遷。科學家現在把蜜蜂的損失歸因於他們所謂的「四個P」:寄生蟲(parasite)、營養不良(poor nutrition)、殺蟲劑(pesticide)和病原體(pathogen)。 築巢棲息地的喪失、入侵種和氣候變遷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充分了解蜜蜂族群下降的原因,可能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扭轉的方法。

首先,農藥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死昆蟲。近年的研究顯示,低劑量的許多農藥會有協同的影響,蜜蜂很不幸地剛好可以成為研究微量農藥所產生的交互作用效應的模型。過去曾被認為對蜜蜂無害的農藥例如殺黴劑也可能有不良影響,特別是當蜜蜂還接觸其他農藥時。蜜蜂相對其他昆蟲對農藥更敏感是因為千萬年來,牠們都以植物故意誘惑牠們的無毒花蜜為食,不像其他害蟲和植物之間有著長期的軍備競賽,本來就更容易演化出解毒能力。甚至除草劑曾經被認為對蜜蜂無害,可是清理了雜草的田地,營造出蜜蜂的營養沙漠。

蜜蜂的營養匱乏是第二大挑戰。當整個農田只種植單一作物,蜜蜂在自然界中多樣的微量元素就顯得匱乏。 例如,南加州中央縱谷的杏仁園佔地80萬英畝,出產著全球超過八成的杏仁。杏仁樹下完全沒有其他可以作為蜜蜂食物來源的植物。當地活著的野生蜂已經所剩無幾,因此當杏仁樹開花時,農民必須高價聘用養蜂戶用卡車,遠道從美國東岸的佛羅里達州和緬因州運送蜜蜂來授粉,甚至還發生偷盗蜜蜂非法獲利幾百萬鎂的荒謬犯罪行為。




病原體和寄生蟲讓狀況雪上加霜。 許多寄生蟲和傳染病已在世界各地引入和傳播,包括寄生蜜蜂的蟹蟎,但牠們本身並不是造成蜂群減少的直接原因。接觸農藥和營養不良損害蜜蜂的免疫系統讓牠們對寄生蟲更脆弱。正是農藥、營養不良、病原體和寄生蟲之間的複雜交互作用加劇了蜜蜂的減少。

沒了蜜蜂會造成多大的經濟損失呢?漢森參觀了加州的一片椰棗園,讓我們見識到缺少蜜蜂的情況下,農場工人如何用棉花球為每棵樹上的每一朵花授粉。 椰棗農告訴他,美國超市裡的椰棗相對其他水果的高價反映了人工的成本;當殺蟲劑消滅了中國西南部茂縣山谷蘋果園中的蜜蜂時,他們需要僱用數千名季節性工人,用裝了雞毛和菸濾嘴的長桿為蘋果樹授粉,在相對低薪的中國農村都無以為繼,導致當地整個蘋果產業土崩瓦解。 然而,這迫使他們種植更多樣化的農作物,這應該會在未來維持更健康的傳粉昆蟲種群。




漢森最後提出了一些幫助蜜蜂的方法。如果對蜂及其與人類和環境的關係感興趣,那麼《蜂》是一本結合科學、歷史和故事的引人入勝的好書,深入淺出地傳達複雜的生態問題,值得關心昆蟲和環境的朋友一讀。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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