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7日 星期三

全面認識在我們身邊的病毒圈








即使是輕症,感染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COVID-19,俗稱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的康復者,仍有一定比例帶有長期後遺症,例如極度疲倦、氣短、胸痛或緊繃、記憶力和注意力問題(也就是「腦霧」)、味覺和嗅覺的變化、關節痛等等。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冠狀病毒2型(SARS-CoV-2)對於呼吸道以外的器官造成多廣泛的損害,現在仍需更多的研究。

然而,回想起來,過去曾經感染過的幾次流感,病程稍重躺平幾天後,往往也有些併發症持續相當長的時間,有幾次長達好幾個月甚至半年都不斷咳嗽,還有對支氣管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也不算少見;幾年前,我莫名其妙在沒有感染流感(兩次快篩陰性)的情況下突然感染細菌性肺炎而住院 ,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當時可能先感染了未知呼吸道病毒,才快速發展成肺炎的併發症。

我大三的時候春節回馬來西亞過年,就不幸在家睡懶覺時被蚊子叮咬感染了登革熱,除了發高燒和全身痛不欲生,退燒後四肢發了幾天紅疹。康復後,也差不多要三、四個月後,體力才恢復到染病前的狀態。病毒的複製速度無與倫比地迅速,對身體造成的負擔和速度一般也比其他致病微生物或寄生蟲還快;有些病毒只需極微量就能感染人類,像是諾羅病毒,一個病患一次腹瀉排出的病毒量,就足夠感染全世界所有人還綽綽有餘!

病毒傳染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COVID-19疫情在全球此起彼落時,現在又來了一個猴痘來攪局。猴痘原本在西非、中非地區的一些國家流行,今年五月份卻突然出現在全球超過二十個國家,包括美國、澳洲、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十多個歐盟(EU)國家。猴痘是由猴痘病毒引起的人畜共通傳染病,主要症狀包括發燒和起皮疹,在非洲以外地區很少出現,患者和密切接觸者必須隔離二十一天。

過去幾年,其他病毒傳染疾病也不斷造成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例如始於2013年的西非伊波拉病毒疫情、始於2016年的美洲茲卡病毒疫情。除了上述提及的,還有全球各地時有所聞的屈公病、西尼羅熱、麻疹、德國麻疹、漢他病毒症候群、日本腦炎、腸病毒感染併發重症、裂谷熱、黃熱病、拉薩熱、馬堡病毒出血熱等等,族繁不及備載。其中不少病毒傳染病是人畜共通的,而且也有野生動物作為儲存宿主。

SARS-CoV-2從動物傳染到人,再突變成能夠人傳人,在超強傳染力下,我們再也無法擺脫它們了,儘管疫苗和新藥可以有效降低重症及死亡的風險。Omicron的下一個希臘字母是Pi(π),如果世界衛生組織(WHO)不認為Pi也是一個中國人的常見姓氏(「皮」姓)或汙名化《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我們可能遲早會遇到Pi變種吧?我們從封鎖和對抗SARS-CoV-2病毒到與病毒共存,也只是勉強接受了無法根除這個傳染病的事實而已。

我們常被病毒搞得翻天覆地,可見病毒對人類的危害不輕,可是病毒只會讓我們哀鴻遍野嗎?《病毒圈:從COVID-19、流感到愛滋與伊波拉,全面認識在我們身邊的病毒》(Virusphere: From common colds to Ebola epidemics – why we need the viruses that plague us)這本科普好書就是要讓我們認識各種致病病毒如麻疹、流感、脊髓灰質炎、諾羅病毒、天花、漢他病毒、愛滋病毒、伊波拉病毒、狂犬病、肝炎等等之外,也了解其實絕大多數病毒都是生物體和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病毒不僅無害,還是演化創新的推動者──胎盤哺乳動物能夠懷孕,也要拜病毒造成的意外所賜。

《病毒圈》作者法蘭克.萊恩(Frank Ryan)是英國倫敦皇家內科醫師學會、皇家醫學會以及倫敦林奈學會的會士,也是雪菲爾大學動物與植物科學系名譽研究員。他也是偉大的演化生物學家琳.馬克里斯(Lynn Margulis,1938-2011)思想的追隨者,在書中多處推介她關於共生(symbiosis)和共生總體(holobionts)的思想,讓我們認識到我們和病毒其實是形成相互合作的伙伴關係。




我們身上本來就帶有許許多多病毒,有些只會在你抵抗力變差時才趁虛而入,例如造成普通感冒的鼻病毒,它們也只能存活在上呼吸道。同樣是呼吸道感染病毒,SARS-CoV-2就很沒極限和界限,它們感染的器官可能上不封頂,導致各種古怪的症狀和併發症;如前述,有不少人畜共通傳染病可以跨物種傳染,蝙蝠就是許多人類病毒傳染病常見的自然宿主,可是也有病毒對人類極為專情,例如俗稱小兒麻痹症病毒的脊髓灰質炎病毒,只存在於人類。

我自己曾被各種病毒如流感、諾羅和登革熱搞得七葷八素,當然是對它們恨之入骨,可是它們對我們是不帶情感的。它們讓人生病或死亡,也只是單純受制於自私的基因──瘋狂複製自己而已。那些打噴嚏、咳嗽、上吐下瀉、臥床不起等等症狀,也只是剛好對它們的傳播有利。如果它們太快殺死宿主,也會同歸於盡,所以死亡率太高的傳染病反而甚少釀成大規模疫情。

當然,我們也非坐以待斃,如果能倖存下來,我們的免疫系統可是很記恨的!聰明的人們就是利用這點研發出各種疫苗,有些曾禍害人類幾個世紀的傳染病如天花,就在人類廣泛接種疫苗的情況下,可說是完全絕跡!過去常見的小兒麻痹症,也成了罕見傳染病。

一般上,生物學教科書通常把病毒描述為跨越生命與非生命邊界的寄生物。可是,萊恩更願意將病毒帶入生命的領域。其實,我也認為硬是把病毒劃到非生命的領域,無益於我們利用生命科學的方式來好好認識和研究它們,而且也變相強迫學生把人為的劃分當作標準答案來生搬硬套。

沒錯,病毒的確依賴於它們的宿主才能複製,但幾乎所有的生物,除了一些罕見的自營細菌,幾乎都要依賴於生命網絡中的其他生物。我們誤以為病毒才是純粹的寄生物,是暗示著我們人類可以脫離或完全主宰大自然,無視我們對地球而言才是依賴其他生物才能繁衍生息的寄生物的事實。對萊恩來說,那些從受感染細胞中爆發出來並在環境中徘徊等待新宿主的病毒顆粒,就像是休眠的種子一樣,而不是無生命的物質。

沒人會認為蟄伏不動的種子或孢子就是非生物吧?他甚至還提出了應該把病毒視為生命的第四域(domain,如果把真核及古菌合並成一個域,那病毒就是第三域)。我非常贊同他的這個提議!就是因為我們太常把病毒排除在生物之外,才沒能好好認識它們,導致許多長期被忽視的病毒如冠狀病毒釀成禍害全球的疫情!只有我們好好正視病毒為生物,認真了解它們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才能避免下一場全球大瘟疫的流行!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不能再抱著逃避的心態忽視這個生命系統中重要的成員了!是時候好好來認識病毒圈了!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2年7月21日 星期四

BNT光速登月計畫








為了面對與病毒共存的後疫情時代,我接種了三劑COVID-19疫苗。

第一劑等不到mRNA疫苗,於是接種了AZ疫苗,原本想等到開放混打第二劑再接種mRNA疫苗,但後來失去了耐心,等接種後第二天政府才宣佈開放。因應Omicron變種的來勢洶洶,第三劑疫苗恐怕不適合再接種腺病毒疫苗,所以終於接種了mRNA疫苗。

我除了第一劑AZ疫苗發了燒、動彈不得,第二劑AZ疫苗和第三劑半劑莫德納疫苗的副作用都頗輕微,只有第二天較為疲倦而已。我老婆接種了兩劑莫德納和一劑BNT疫苗,副作用包括新冠手臂、發燒、呼吸喘和輕微心律不整,我還有些學生三劑都發燒、痠痛到不省人事。無論如何,相較COVID-19可能造成的嚴重肺炎,還有腦霧、倦怠、頭暈、呼吸喘等等長期後遺症的折磨,我們都不後悔接種了這些疫苗。我也有心理準備會接種第四劑,甚至年年都接種COVID-19疫苗。

在眾多疫苗中,異軍突起的黑馬就是mRNA疫苗,這個前所未見的技術,沒想到不僅讓人跌破眼鏡地可行,保護力還特別地高,莫德納和BNT疫苗都不約而同地超過九成!這可謂生技產業最重要的里程碑,也可見的未來,mRNA技術可能不會只用在研發COVID-19其他變種的疫苗,也會用在其他致命傳染病、新興傳染病,甚至癌症的治療上!

利用mRNA來當疫苗,在疫情之前,甭說我這個學術小咖無法置信,大多數生命科學家也都會嗤之以鼻吧?《疫苗商戰:新冠危機下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的生死競賽》A Shot to Save the World: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Life-or-Death Race for a COVID-19 Vaccine)這本好書就記載了一位名為考里科(Katalin Karikó)的科學家,她堅持RNA極具醫藥方面的潛力,但一直不得志,堅持理想四處碰壁,直到疫苗被研發出來,大家才赫然發現她是先知。

mRNA是帶著遺傳訊息的分子,能夠被轉譯成蛋白質,也是我們每個細胞隨時都在製造的分子,如果我們有望操控RNA,身體細胞就能自行製造特定蛋白質作為治療的方法。然而,RNA不僅化學上較不穩定,我們身上還會舖天蓋地地分泌消滅RNA的酵素,讓全身上下隨時都能摧毀RNA。為何我們要這麼戒慎恐懼呢?因為太多病毒的遺傳物質就是RNA,包括流感和造成COVID-19的SARS-CoV-2都是。要在實驗室裡萃取mRNA,要全副武裝地戴好口罩、手套,實驗桌和工具都要用特殊的藥劑擦拭,所有容器都要用特製的,溶液裡也要有RNA酶抑制劑,萃取好的RNA還必須保存在攝氏零下八十度的冰箱中。

打個比方,我們的DNA像是鎖在機密房間裡的製造藍圖,只細胞城市需要打造機器時,就要影印出特定圖紙到工廠裡,可是那些圖紙不僅薄得極為脆弱,還會在施工後馬上被監工撕毀。因為有些間諜特務會三不五時偷偷混進敵國的藍圖,試圖擾亂生產秩序或甚至製造屠城木馬,因此在細胞內外一旦起疑就寧可錯殺不可錯放。要成功把mRNA送進細胞中,需要不少挑戰!但是考里科卻利用修飾核苷mRNA技術來騙過我們身體,並且抑制mRNA的免疫原性避免發炎反應。

mRNA技術先驅考里科出生於匈牙利,原先在南匈牙利的賽格德生物研究中心做mRNA研究,30歲時因為研究沒有進展而被解聘。她與丈夫賣掉了家裡最值錢的車子,換到900英鎊塞在兩歲女兒的泰迪熊裡騙過匈牙利海關走私出國,漂洋過海到美國發展。她前後待過費城的天普大學、賓州大學醫學院,因為對mRNA技術的執著,被學術界視作異端,必須寄人籬下在願意收留她的教授實驗室進行研究。有次去參加研討會後返校,居然發現被校方趕出辦公室讓她選擇降級或解聘。後來她在影印時巧遇見從國家衛生院轉來賓大的學者威思曼(Drew Weissman),一起合作發明了修飾mRNA的技術。可是他們的發明被賓大技轉給生技公司了事,沒給他們直接發揮所長的機會。

2013年,德國生技公司BioNTech看準這項mRNA技術,希望發展癌症應用,邀卡里科加入團隊。BioNTech在疫情中一役成名,又是另一個移民的成功故事!主角是BioNTech創辦人吳沙忻(Uğur Şahin)和圖雷西(Özlem Türeci)夫婦。他們與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駐法蘭克福記者米勒(Joe Miller)合寫了《光速計畫:BioNTech疫苗研發之路》The Vaccine: Inside the Race to Conquer the COVID-19 Pandemic)詳談他們奮鬥使用mRNA技術來治療和預防疾病的故事。吳沙忻和圖雷西都是德國的土耳其移民,前者是德國科隆大學癌症免疫療法博士,是腫瘤學與免疫學專家,目前擔任擔任CEO職務;後者是德國薩爾邦大學分子生物博士、醫師,目前為BioNTech的首席醫學官。他們倆都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自律極嚴,一天僅睡四個小時,結婚當天還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陪女兒度假都要用好幾個行李箱裝滿電腦和科學論文。




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都是令人敬仰的科學家,他們有共同的理想要攻克癌症,在疫情於2020年初情勢不明時,吳沙忻就冷靜地分析出全球會受到疫情的嚴重衝擊和重創!相較之下,歐美許多學者和政客都不當回事,認定那個還未正式命名的傳染病不過就是個小插曲,不足為奇。當時,當台灣還在討論除了邊境管制是否還要限制大型活動時,我還遭受一些身在歐美的台灣友人在臉書無情地攻擊,抨擊我們意圖使用一個毫不危險的病毒大作文章炒作政治目的。結果呢?全球迄今病死了逾六百卅萬人,各國不堪醫療崩潰的重負,反覆鎖國和封城等手段搞了約兩年,造成經濟大亂,通貨膨脹和景氣不振等遺害還不知會沿續多久。吳沙忻就在疫情不明朗時,洞燭機先地決心投入疫苗的研發,事後諸葛地回看,BioNTech會領先群雄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如果回到當初他們投身疫苗的研發之時,即使我們現在已知他們是成功地讓劃時代的新技術開花結果,通過一個又一個的測試和考驗,在許多緊要關頭,也不禁要捏幾把冷汗。原來這場豪賭如果失敗,BioNTech很可能就會破產倒閉關門大吉,另外相較強勁的競爭者莫德納,他們甚至還處於落後,甚至連德國另一家mRNA玩家CureVac都比BioNTech還被看好(但是CureVac反而以慘敗收場)。可是憑著吳沙忻和圖雷西的決心和毅力,還有優秀的團隊,他們不眠不休地過關斬將,希望能和時間賽跑拯救更多生命!在疫情愈演愈烈時,研發疫苗的科學家們也不能倖免於難,也要在分秒必爭、水深火熱的疫情高峰期分流上班。

因為BioNTech仍是名不見經傳的中小型生技公司,儘管有不離不棄的金主,他們仍無法獨自完成所有研發階段的臨床實驗,並且在資金上也捉襟見肘,於是就和輝瑞(Pfrizer)合作,憑藉後者的豐富經驗和資源投入研發和競爭。輝瑞大藥廠執行長艾伯特‧博爾拉博士(Dr. Albert Bourla)就在《輝瑞登月任務:拯救人類的疫苗研發計畫》Moonshot: Inside Pfizer's Nine-Month Race to Make the Impossible Possible)中,從他的視角討論了這個合作關係。他們合作研發出的疫苗稱作輝瑞-BioNTech 2019冠狀病毒病疫苗(Pfizer–BioNTech COVID-19 vaccine,代號:BNT162b2,商品名:Comirnaty、復必泰,國際非專利藥品名稱:tozinameran),不過輝瑞的全球銷售權不在德國和土耳其(都由BioNTech直接銷售),並且大中華地區的銷售權在中國上海復星醫藥,這在台灣曾是吵翻天的政治口水問題。







政治問題在臨床實驗進行時也遭遇到,《光速計畫》《輝瑞登月任務》也不約而同地揭示了川普政府的反智行為,儘管他們設立了曲速行動(Operation Warp Speed),採取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的方式加速開發COVID-19疫苗,但是川普為了勝選的政治考量,施壓監管機關,讓不少美國民眾誤會COVID-19疫苗開發有放水之嫌,傷害了大眾對科學的信任,導致美國疫苗接種人數在先進國家中落後,讓大量人命白白犠牲。

無論如何,現在都一再證實mRNA疫苗開啟了新時代,mRNA不僅能夠更快速研發出新興傳染疾病的疫苗,也可能比傳統疫苗更能快速改版應對新變種。mRNA最適合當疫苗還有個原因是,RNA本身就是佐劑,那是一般疫苗中刺激免疫反應的添加物,因為正如前述,很多病毒的遺傳物質就是RNA,我們天生就會對外來RNA起免疫反應。未來mRNA技術很可能正如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設立BioNTech的初衷——攻克癌症!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是對科學懷有極大熱情的科學家,這本《光速計畫》除了有疫苗研發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的精彩過程,也有不少深入淺出的科普知識,是寓教於樂的好書,值得關心打進自己身體疫苗的朋友好好一讀!




本文原刊登於天下文化

2022年7月14日 星期四

疫苗急先鋒








你接種了COVID-19的疫苗了嗎?接種了哪種疫苗?

為了讓COVID-19在自己身上成為無症狀或輕症,避免長期後遺症(Long Covid)的同時減少醫療負擔,我已經接種了三劑疫苗,前兩劑是AZ疫苗。

我前幾年起就年年接種流感疫苗,儘管每次醫護人員都先警告要留意副作用,從來都只有手痠個半天而已。可是接種首劑AZ疫苗時,當天半夜就開始發燒,雖然已預留第二天在家休息,但還是想趁機讀些書,或至少追個劇。沒想到,連覺都沒能睡好,就像重感冒一樣全身極為痠痛、畏寒和無力,第二天除了吃飯和上廁所,白天幾乎都是平躺在沙發上,晚上不舒服到受不了,追問之前接種的朋友,他們大多說第二天半夜就會好,我半信半疑,原本都快虛脫到考慮服用退燒藥,沒想到半夜居然馬上好轉。

這就是傳說中,所謂的「被車撞到」吧?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是不得不說,這種非患病卻極為不適但又馬上好轉的經驗還蠻奇特的(相信我,被車撞到絕對慘多了)。其實,我原本更希望接種的是mRNA疫苗,BNT或莫德納都行,但疫情升溫後,悔不當初沒在去年五月初AZ疫苗乏人問津時就去接種,一直到七月底才接種第一劑。

查看了文獻顯示兩劑AZ疫苗隔愈久,抗體濃度可能愈高,於是在疫情趨緩後,隔了十七週才在十一月底接種第二劑。我當初更希望接種mRNA疫苗,說白了就是垂涎其高保護力。後來卻峰迴路轉——媒體報告指出,研究發現AZ疫苗產生的抗體,濃度下降得比mRNA疫苗的慢,大約五個月後會黃金交叉。後來,在開放接種第三劑時,研究顯示前二劑AZ疫苗再加第三劑mRNA疫苗,抗體濃度會顯著大幅提高!果然印證了許多專家學者當初的建議——別挑疫苗了,有啥就接種啥,先獲得免疫力再說。

在這些疫苗問世了超過一年後來回顧,其實AZ的腺病毒疫苗也好,BNT和莫德納的mRNA疫苗也好,或高端和Novavax的蛋白質次單位疫苗也好,也都各有各自顯著的優缺點,引起的副作用也大相徑庭。我接種的兩劑AZ疫苗,雖然因為媒體大肆報導其罕見的血栓副作用而被許多人排斥,但AZ疫苗使用的腺病毒技術,比起mRNA疫苗更加成熟,製作方法也更簡單,價格也低廉許多,平均每劑只需三英鎊(約新台幣111元),AZ疫苗也較易於保存,只需冷藏而非冷凍,而且不牟利的同時通過開放技術授權其他疫苗廠商參與生產,更容易向更多國家推廣,把握更多寶貴的時間拯救生命!

這個現在仍救人無數的AZ疫苗,全名是牛津-阿斯特捷利康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疫苗(Oxford–AstraZeneca COVID-19 vaccine),顧名思義,是英國牛津大學和大藥廠阿斯特捷利康合作開發的。在COVID-19席捲全球時,牛津大學在疫苗開發上就顯著領先。可是,許多專家都相當悲觀,因為大多數疫苗平均要花費十年才能上市,此前的最快記錄也要四年。但是在歐美政府的大力資助下,許多生技公司僅花了約一年就取得緊急使用授權(Emergency Use Authorization,EUA)。各家疫苗研發跟時間賽跑的故事,在《疫苗商戰:新冠危機下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的生死競賽》A Shot to Save the World: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Life-or-Death Race for a COVID-19 Vaccine)這本好書中有頗詳細的述說。

後來幾個領先者的第三期臨床實驗期中報告公佈時,讓大家為之一亮,AZ疫苗有高達約70%的保護力,雖然相較mRNA疫苗超過90%的保護力顯得偏低,但已高過50%門檻。其實,流感疫苗的保護力一般上也只比50%高一些,70%的保護力已讓許多專家感到振奮了。但有趣的是,報告卻指出,如果先打半劑再接種全劑AZ疫苗,保護力更高達90%,據說這原是個劑量算錯的烏龍,研究人員也無法解釋原因,顯得相當尷尬。

AZ疫苗的開發過程以及各種秘辛,我也是讀到了這本《疫苗先鋒:新冠疫苗的科學戰》Vaxxers: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Oxford AstraZeneca Vaccine and the Race Against the Virus)時才有系統地瞭解,這可是牛津大學詹納研究所疫苗學教授莎拉.吉爾伯特(Sarah Gilbert)和牛津大學威康人類遺傳學中心染色體動力學教授、埃克塞特學院高等研究員、臨床生物製造機構主任凱薩琳.格林(Catherine Green)合著的好書,有大量一手經驗和故事。




從中我們可知,牛津大學的團隊能夠在第一時間領先,靠的並非是運氣或石破天驚的新科技,而是累積幾十年的經驗,他們此前成功研發出伊波拉病毒的疫苗,熟悉「複製缺陷型重組猿猴腺病毒載體疫苗」(replication-deficient recombinant simian adenoviral-vectored vaccine)的設計,讓他們能夠快速地用建立良好的ChAdOx1平台立即設計出COVID-19疫苗。雖然此前從未有冠狀病毒的疫苗上市,但他們其實試圖為SARS和MERS這兩個高度致命的冠狀病毒肺炎設計過疫苗,只是SARS和MERS相對容易檢測出,所以未釀成大規模疫情,所以疫苗就無用武之地。

研發出未能真正使用的疫苗,許多非科學工作者會覺得是浪費時間和資源,沒想養兵千日,他們真能用兵一時,若非有那些寶貴的經驗,全球疫苗供應會有很大一塊缺口,我們可能還要多等一兩年才能恢復正常生活。她們決定投入COVID-19疫苗的開發時,疫情是否會像過去SARS和MERS一樣悄然離去,也還是未知數,可是一旦投入就要花費大筆金錢,並且幾乎毫無家庭生活可言,甚至在經費仍未有著落的情況下拖牛津大學下水賭了一把。這很有科學精神,因為大多數有為的科學家也都是在有明確的成果前先理性考量一番就投入大量經費、時間和精力的,只是成王敗寇,失敗的話,我們就不會有AZ疫苗,你也不會想要認識她們,牛津大學也會找她們算帳。

COVID-19疫苗被一些人批評的是超迅速的開發速度,是否讓大眾冒了更多風險。可是當事人卻能夠清楚指出,這是他們甘冒虎口換來的。過去疫苗的開發,每個關鍵步驟都要再三確認已經確實成功才會進行到一下步,可是他們知道時間極為寶貴,所以牛津大學和阿斯特捷利康都願意承受更巨大的風險加速進行。這次COVID-19疫苗研發競賽中,傳統疫苗大廠像是羅氏(Roche)、默沙東(MSD)、葛蘭素史克(GSK)和賽諾菲(Sanofi)反而缺了席,可見新疫苗研發本身吃力不討好,不見得是筆好生意。

從實驗室研發到大規模生產,是完全不同的挑戰,於是阿斯特捷利康跟著接手,這個產學合作有許多磨合的過程。後續疫苗劑量的烏龍,血栓等副作用,還有保護力較mRNA疫苗低等等,都讓吉爾伯特和格林承受巨大的壓力。原本她們只是有心要拯救更多寶貴的生命,並反而被媒體奚落和責怪,可謂千夫所指。甚至格林和她的女兒在英國威爾斯露營時,剛認識的新朋友就吐槽說疫苗不知加了啥,所以無法信任,她於是馬上跟他們保證她確實知道疫苗裡頭有啥。原本身為個性內向害羞僅適合窩在實驗室的科學家,她們開始抛頭露面,在媒體中向大眾講解疫苗的科學,然後乾脆出了這本《疫苗先鋒》,讓大家別再聽信八卦和謠言了,直接給你一手消息。

我們很幸運能夠讓八成台灣人口接種至少兩劑疫苗,使得COVID-19成為重症率比流感更低的傳染病。儘管如此,Omicron變種的傳染力比流感高了近十倍!我們仍不該輕忽,應儘快接種第三劑疫苗,以期在大確診時代中不小心感染Omicron變種時,症狀能夠輕微,不會對自己身體和醫療體系造成負擔,並且避免成為人肉培養基讓病毒在身體裡更難複製,不會傳染給太多人。有許多發展中國家仍然等待更多的疫苗,全球確診病例顯著下降前,SARS-CoV-2病毒仍有突變以逃避免疫攻擊的機會。待全世界都安全了,我們才真正脫離險境!










本文原刊登於天下文化

2022年7月13日 星期三

疫苗商戰的生死競賽








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冠狀病毒2型(SARS-CoV-2,俗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的Omicron變種夾著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的超強感染率席捲全球,包括從2021年中疫情恢復的台灣,在2022年四月中旬開始以每日破千的態勢傳播開來。

大家還記得的2021年5月中之後長達至少兩個月的光景嗎?雖然台灣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封城,只有限制教學、聚會、餐廳內用等等活動,許多民眾都高度自肅,過去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突然間變得死寂,反正許多關於校正迴歸、搶打疫苗等等事件還有政客的口水戰好不熱鬧地充斥新聞版面。

然而,今非昔比,2021年確診人數破千後,街道上還是不改繁華,一別一年前的慘淡狀況。差別除了因為Omicron變種相對溫和,中重症率影著低於原始武漢株以及Alpha和Delta變種。這顯然並非最重要的原因,因為香港也被Omicron變種攻陷,這個原本疫情控制良好的先進城市,馬上因為醫療崩潰淪為全球最高死亡率,屍體在醫院和殯儀館居然被毫無尊嚴地層層堆放。香港的慘痛的疫情教訓,除了政治駕凌專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70歲以上人口的疫苗接種率只有兩成左右。

相較之下,台灣民眾在過去近一年中,大部分都接種了疫苗。截止確診人數首度單日破千的4月15日,台灣疫苗接種的覆蓋率已達83.99%,第二劑也達79.17%,追加劑有53.85%,加強劑是0.84%。雖然65歲以上台灣人口的疫苗接種率低於全國平均值,但和香港相比仍是天壤之別。在這樣的較高疫苗接種率下,台灣確診病例中有超過99%都是無症狀或輕症,而中重症患者有顯著更高的比例是一劑疫苗都未接種或者接種不滿三劑的。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完全阻擋Omicron變種在社區的傳播,除非百分之百閉關鎖國讓經濟衰退,各國都要學會和病毒共存,只是依國情有別,各有各的學習曲線。COVID-19肆虐至今,全球保守估計有超過五億人感染,逾六百廿萬人死亡。這個死亡人數過去在疫苗還未問世前,是一飛衝天的態勢,可是在疫苗問世後就漸漸有持平的態勢!

COVID-19疫苗突破了許多過去疫苗平均要花十年時間才能上市的速度,在第三期臨床實驗的期中報告發表後,歐美各國就趕緊發佈緊急使用授權(Emergency Use Authorization,EUA),以便在可怕的疫情中讓更多人受到保護。這個破天荒的速度雖然受到質疑是否有放水之嫌,但其實體現的是過去臨床實驗的諸多關卡曠日費時的漫長等待,而且在這個百年一遇的疫情中,產官學都通宵達旦地加班加速審批。

當然,COVID-19的破記錄,還包括首次使用了mRNA疫苗的最新技術,更令人振奮的是,mRNA疫苗產生的保護力,居然大幅領先其他疫苗!雖然這個世界和我們的生活肯定因為疫情而有不可逆的轉變,可是我們真的必須慶幸疫情是發生在這時候,而非十年、廿年前爆發,否則我們很有可能是因為全球有八、九成人口感染了SARS-CoV-2達到群體免疫,而死亡人數至少是現在的數字後面再加一個零,因為在此之前疫苗最快的研發速度也需要四年,也就是要等到2024年才有可能,屆時全球不是因為有好幾千萬人死亡,就是封城封到哀鴻遍野、經濟蕭條不振。

面對這個改變所有人的重大衝擊,有不少有識之士都好奇我們究竟是如何研發出這些檢測和預防新興病毒的工具,並且在對抗COVID-19的疫苗和新藥研發究竟有什麼媒體都敢以窺見的秘辛。擅長選述商戰的古格里.祖克曼(Gregory Zuckerman)也不例外,於是他決定投身探究這個科學醫學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之一,把各大藥廠和生技公司研發疫苗的過程和辛酸公諸於世,所以我們有了這本好書《疫苗商戰:新冠危機下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的生死競賽》(A Shot to Save the World: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Life-or-Death Race for a COVID-19 Vaccine)。






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些讓疫苗研發大幅加速和領先的科技是近年在生技公司中研發出來的,可是《疫苗商戰》追根究柢地帶我們回到四十年前大學裡的實驗室,見識到科學家當初研究不知有何用處的各種基礎生命科學研究,如何成為腺病毒、蛋白質次單位和mRNA疫苗紮實的根基。在這場疫苗研發的競賽中,背後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科學家不懈的努力與堅持,甚至他們的主張有一度不是被視為異端邪說就是被學界漠視。疫苗的研發不僅救命,在科學上讓我們學習到許多新知識,能夠用以更有效對抗新舊傳染病,甚至對癌症的治療都極有啟發性。

在商業上,對所有關心創新經濟的朋友,《疫苗商戰》也提供了大量寶貴的案例可供研究和討論,因為除了科技進步的水到渠成,在這些疫苗的研發中,也有許多個人因素,例如企業家見識到愛滋病的肆虐而產生資助腺病毒疫苗的理想,還有對mRNA技術的先見之明和擇善固執,如美國賓州大學的考科里、莫德納的班塞爾以及BNT的吳沙忻,以及許多無名科學家背後的努力。其中也有一些誤打誤撞的因素,例如mRNA做為試圖在身體中製造蛋白質的新藥成效不彰,但是莫德納公司來自台灣的研究人員黃翊群意外發現mRNA產生的蛋白質會產生強烈的免疫反應,超適合用作研發疫苗。

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可是在COVID-19之前,預防傳染病的疫苗完全不是筆好生意,不僅要耗費鉅資還曠日費時,即使研發成功也還要面對有心人士質疑圖利財團以及安全性等等的質疑。即使現在全民已有超過八成接種疫苗,我們還不時要面對極少數反智人士三不五時傳送接種疫苗活不過兩年等等不實謠言的恐嚇言論。要不是因為這場疫情,可能許多朋友成年後都不曾再接種過疫苗了。從此危機產生的轉機,說不定可以減少未來疫苗研發的阻力。

《疫苗商戰》非常生動地寫出穿梭在牛津大學、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的一篇又一篇精彩的生動故事,儘管我們現在已事後諸葛地知道在這些疫苗商戰中誰是贏家,可是讀到他們在等待雙盲臨床實驗的解盲以及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的審批時,也不禁為他們捏了把冷汗。

這個與時間賽跑的疫苗研發中,不僅許多人真的是不眠不休,也需要許多跨領域的人才配合無間地合作。我們也見識到許多科學工作者,醒著的時候幾乎都在全力衝刺地工作,可是他們寧可和試管、燒杯及小白鼠打交道,還有閱讀艱澀的科學論文,而非向投資者打嘴炮還有一秒幾十萬上下地爭取資金,因為商業人才協助面對政治壓力時的斡旋也不可或缺。除了要忍受脾氣古怪暴躁的老闆,當民眾和媒體子虛烏有地控訴疫苗的各種問題,他們也承受著千夫所指的巨大壓力。

目前為止,除了牛津大學、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這些早期贏家,還有約二十種COVID-19疫苗仍在臨床實驗階段,包括台灣高端的蛋白質次單位疫苗,這也都仍有很大的意義,因為全球仍只有約65%人口接種了至少一劑疫苗,在低收入國家中更是低至15.2%而已。當所有人安全時,我們才能夠安全,待這些國家提高疫苗接種率前,疫情還是會此起彼落。除此之外,其實疫苗的研發也讓各廠商和生技公司的學習到各種經驗,未來面對新興傳染病時,希望有更多資源能夠投入快速反應。

除了這本全面解析歐美疫苗商戰的好書,天下文化的另外三本好書,分別是由牛津AZ團隊兩位科學家親筆合著的《疫苗先鋒:新冠疫苗的科學戰》(Vaxxers: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Oxford AstraZeneca Vaccine and the Race Against the Virus),輝瑞(Pfrizer)執行長第一人稱見證的《輝瑞登月任務:拯救人類的疫苗研發計畫》(Moonshot: Inside Pfizer’s Nine-Month Race to Make the Impossible Possible),以及BNT創辦人吳沙忻夫婦的《光速計畫:BioNTech疫苗研發之路》(The Vaccine: Inside the Race to Conquer the COVID-19 Pandemic,都是讀完《疫苗商戰》後可以取得第一手資料和秘辛的好書!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