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谷路的思覺失調遺傳祕辛

每當有精神病患傷人或犯罪但因精神鑑定而被判無罪，假鬼假怪的網紅、名嘴、政客就會出來唬爛指責，忽略絕大多數罪犯沒有精神異常的事實，以及台灣在精神醫療和社會工作人員上的長期資源不足，然後船過水無痕地等到另一場悲劇重演，才又出來賺流量和騙通告費。

還好幾年前公視有部優異的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用戲劇的方式來刻畫這個社會問題：




照顧精神病患，在資源不足的情況下家屬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也釀出了不少家庭慘劇。幾年前出版的好書《背離親緣：那些與眾不同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以及他們尋找身分認同的故事》（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就描述了不同身心障礙父母的各種真實故事（請參見〈那些背離親緣而與眾不同的孩子〉）。

而這本不可多得的好書《隱谷路：一部解開思覺失調遺傳祕辛，深入百年精神醫學核心爭議的家庭調查史》（Hidden Valley Road: Inside the Mind of an American Family）更是極為詳盡地述說了美國一個大家庭的奇葩故事，榮獲幾乎所有歐美各大媒體的年度好書。

《隱谷路》真的是一本非常打動人心的好書。作者羅伯特．科爾克（Robert Kolker）是位極為優異的調查記者，這本書的細節全部來自他和各各當事人幾百小時的訪談，沒有任何虛構的部分。科爾克在《紐約雜誌》上報導一篇關於公立學校貪污醜聞的故事，後來改編為好萊塢電影《壞教育》（Bad Education），由休．傑克曼（Hugh Jackman）主演。



《隱谷路》全書分成三部分，共45章節。有好些部分，我讀到下巴快掉到地上，但科爾克僅是平舖直述而已，他並沒有故意灑狗血。因為這個家庭的孩子實在有夠多，要不是科爾克整理和安排得夠清楚，很容易搞不清楚誰是誰了。

家位於美國科羅拉多州科羅拉多泉隱谷路的蓋爾文夫婦（Don and Mimi Galvin）膝下有十二個孩子，先生唐．蓋爾文上校是當地名人，他是二戰老兵。他們夫婦便的嗜好是馴鷹，他們馴鷹的故事不時登上當地的媒體。唐是軍官，在空軍校擔任講師，後來取得政治學博士，也升了官，與上流社會往來酬酢、穿梭於衣香鬢影中。






他們的小孩老大到老十都是宅男，然後才生下兩個女兒，老大年於1945年，老么生於1965年。唐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咪咪婚後也改信了天主教，他們在家中以軍規和天主教的教規教導小孩。咪咪一直生到老十都子宮脫垂了，還不聽醫師勸告繼續生了兩個女兒。她小時候失去過父母，婚後唐長期在軍中服役而不在家，她需要更多小孩來填補生活中的空虛並且獲得幸福感。唐曾被當地的一個公民團體評為年度父親，他們家原本該是美國夢的最佳寫照之一，直到他們家的餐桌在感恩節被狂亂的兒子掀翻。

甭說是十個宅男，兩三個宅男，就可以把家裡弄得天翻地覆了，當我只有一個弟弟時，我都不記得哪天沒有跟他打架，後來有了小弟小妹更是經常大亂鬥。而蓋爾文家有十個宅男，大欺小是家常便飯。大哥唐諾德不僅自己會揍弟弟們，還會安排他們單挑打架，還有找弟弟圍毆其他弟弟。父母也習以為常幾乎不加干涉，以為那是他們的相處之道。可是小宅男總是要活在打不過大宅男的陰影中度日。

到了孩子接連步入青春期時，其中六個宅男卻逐漸逸出常軌，徵兆各有不同。剩下沒有發病的兄妹除了得忍受精神病的兄弟，還要成天擔憂自己是否也會發病，而且還要忍受母親對發病兒子更加關注。

上了大學的大兒子唐諾德的異常如山崩地裂。他毫無原因地虐殺貓咪、一頭衝入燃燒的熊熊營火、多次試圖以電線勒死自己，並深信自己是章魚的後代，相信小妹是耶穌母親。後來他失控到無法上學，唐和咪咪去接他時，他正用啤酒洗頭。他會把家裡的所有傢具都搬到院子，赤裸裸地躺在家中地板上。

次子吉姆時常與唐諾德劇烈爭鬥，且同樣有嚴重暴力傾向、逃課和惹事生非。原本就讀空軍附中的吉姆和朋友去偷開飛機被退學。有時候走在街上，吉姆會猛然拿自己的頭去撞牆，以為有人在監聽自己，他還會全身穿戴整齊地突然跳入湖中。

四子布萊恩最為俊美，也是才華洋溢的音樂天才。沒有人發覺他在受苦。他把自己最深的恐懼鎖在心底，直到他犯下無可挽回的罪行，槍殺了自己女友後自殺。

老九馬修是一名陶藝家，他相信自己的心情可以控制天氣。當他不這麼想的時候，他就以為自己是披頭四成員保羅．麥卡尼。他曾在訪客造訪時突然間砸爛自己製作的花瓶和扯掉身上的衣服。

老六喬瑟夫是生病的男孩中最溫和、病識感也最強的一個。他能聽到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聲音，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從來無法擺脫，他迷上中國歷史，聲稱前世在中國住過。

彼得是家中最小的男孩。當他親眼看見父親中風倒地，過沒多久，他在學校發出了一連串無人理解的聲音，接著被緊急送入精神病院。多年來，他躁狂暴戾，拒絕一切幫助。他會在路邊用強光照射司機眼睛，被捕時說自己是拯救城市的飛行員。

唐和咪咪很長時間都沒有正面面對小孩的問題，直到布萊恩殺人後自殺。後來，他們長大後，咪咪才發現她的小孩曾遭神父性侵，而兩個女兒也曾遭二哥吉姆性侵。他們意識到他們家庭很難讓幼小的孩子正常成長後，把女兒瑪格麗特送到他們的好友家寄養，但留下老么瑪麗（後來改名琳賽），種下姐妹未來的心結。

過去在醫學界認定思覺失調是母親養育的方式造成的，治療方法也五花八門，從休克療法到鎮定劑都有。蓋爾文一家的悲劇卻意外造就了生物醫學上的突破。很少有遺傳學家能夠遇到一家十幾人有一半兄弟發病的大家庭。因此，他們也捐出了血液樣本供科學研究，讓遺傳學家能夠探討思覺失調和基因的關係。因為思覺失調和幾乎所有精神疾病，都是複雜性狀，調控的基因不少加上環境也佔很大的部分，因此很具挑戰性。

思覺失調的神經性原因也被發現，有一個雙擊測試法可以進行。方式是快速發出兩個嚮聲，正常人在聽到第二聲時的反應較小，但思覺失調患者卻不會。我有位好友有輕度思覺失調，他因為有病識感積極治療所以生活正常，他大學時就不斷告訴我，宿舍的排風層聲音一直干擾他，他無法不注意到那些我們視作背景聲的噪音。

科學家也發現，孕婦在懷孕時服用高劑量的膽鹼（Choline），可能可以降低孩子罹患思覺失調的機率，目前美國醫學會也建議在孕婦的維他命補充品中加入高劑量膽鹼。並且遺傳學家也找到一個位於11號染色體的SHANK2的基因與思覺失調有關，蓋爾文家發病的宅男都帶有SHANK2的突變。這些研究對預測、預防和治療思覺失調都有很大幫助。

科爾克文筆敏銳地述說了這個感人的故事，小女兒琳賽在蓋爾文家的遭遇也不禁令人同情，她後來和姐姐瑪格麗特化解了心結，也各自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並且照顧父母終老。琳賽的女兒凱特也投入了生物醫學的研究。

蓋爾文一家無疑是了不起的現代英雄，他們不僅無私地與科學家分享了他們的DNA和腦部掃描，而且還大方、誠實、毫無保留地與公眾分享了他們非凡的人生故事和隱私，從而幫助消除與嚴重精神疾病相關的歧視、秘密和羞恥，讓我們能夠好好認識到精神疾病在這些家庭中造成的影響和意義，《隱谷路》真的非常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