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6日 星期四

調教演算法的一百道陰影






無論是要佈置家居還是出國旅遊,這個時代有誰不做功課上網查找一些資訊?有陣子臉書或其他網站廣告不斷推送我正要找的資訊,剛開始還覺得頗毛骨悚然,不過看到朋友抱怨臉書不斷向他推送治療禿頭的廣告後,就感到欣慰許多⋯⋯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演算法是把殺豬刀⋯⋯哦不⋯⋯雙面刃,現在大部分網友都習慣臉書和谷歌透過演算法「客製化」地顯示動態時報或搜尋結果吧?畢竟,有了智慧手機後,隨身隨時可玩的東西太多了,精準推送資訊有啥不好?用人工智慧(AI)為我們把持生活上各種雜務,如果可以簡單,有誰想要複雜?

然而,有不少有識之士指出,大家在智慧手機的操控下,已經失去愈來愈多生活能力,換句話說就是變笨了!而且愈來愈宅,現在家庭或情侶聚餐,各自對自己手機發笑一句話也不說的場景,並不令人感到陌生吧?阿宅獨自用餐時一手滑手機,另一手夾到隔壁老王的菜,也不是純笑話而已吧?演算法創造的虛擬世界難道比現實世界更有趣?難道演算法讓我們更疏離?

演算法對大眾來說不僅是個「黑箱」,還有許多黑暗面,例如製造出愈來愈厚的同溫層,讓人沉浸在討拍和取暖的小泡泡中,不知今夕是何夕,在大難臨頭時還歌舞昇平,讓社會更分裂,更不利溝通等等。過去沒幾家媒體的年代,雖然被迫看著沒啥選擇的資訊,但好歹全民看到的東西好像差不多,現在分眾行銷細微到夫妻可以在同一網站上看到完全不同的資訊,不必同床也可異夢,搞得臉書比伴侶和老媽還瞭解自己的喜好。

近年各國政治上的紛擾,其中之一的共同點除了被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俗稱「新冠肺炎」、武漢肺炎」)搞得七葷八素,還有敵國買通國內媒體及網軍,利用社交媒體進行各種滲透,如此似乎就能主導選戰,把民主國家的政局導向轉而對專制敵國有利!如此一來,究竟是人民在投票,還是演算法和駭客在投票呢?

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1706-1790)道出,死亡和稅賦是人生中的註定。在這個手機、社群媒體和搜索引擎泛濫的年代,我們還得再加上「演算法」。誠如死亡和稅賦,演算法似乎也深不可測,引人好奇也令人擔憂恐懼,莫忘世上苦人多。臉書和谷歌到底多麼所向披靡?閃開,讓專業的應用數學老師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讓我們見識一下演算法究竟是雄韜偉略還是金玉其外吧!

英國倫敦出生的瑞典烏普薩拉大學應用數學家桑普特(David Sumpter),借用他研究包括魚群及蟻群的運作機制、足球隊的傳球路線分析、社會隔離、機器學習及人工智慧等等的經驗,寫了這本《演算法的一百道陰影:從Facebook到Google,假新聞與過濾泡泡,完整說明解析、影響、形塑我們的演算法》(Outnumbered: From Facebook and Google to fake news and filter-bubbles – the algorithms that control our lives),讓你不需要蠟燭和皮鞭,就能百無禁忌地見識到演算法的特殊癖好和重口味。

雖然身為應用數學家,桑普特卻覺得有阿宅應用演算法尋找匿名街頭藝術家班克斯(Banksy)之舉實在宅到他也受不了,他指出那些阿宅搞了半天,卻沒用數學搞出更新的名堂,於是更想要用內行人的角色來告訴我們數學應用上的侷限。

充滿好奇心的桑普特為了寫這本《演算法的一百道陰影》,明查暗訪許多看似超厲害的網路和IT公司,用他的專業知識來拆解他們的招數,看看其中隱藏著什麼貓膩兒。2018年川普大跌所有主流媒體的眼鏡,輸了近三百萬普選票還能靠選舉人票當選美國總統,同年臉書就爆出與劍橋分析公司分享用戶個資的事件,讓劍橋分析公司能夠從中發掘出個人的政治傾向,以針對這些人投放量身打造的競選宣傳。由於川普的當選太令人感到震撼,讓他們和臉書頓時成了過街老鼠。

然而,當我們對演算法愈來愈感到無所適從時,桑普特為我們指出演算法的各種軟肋,讓我們明白那些伎倆都是應用數學的遊戲,和其他的科學工具一樣,也都有適用和不適用的範圍,真正理解這些IT公司如何蒐集資料、用什麼數學方法來分析、想要達成什麼目的,就不會一味擔憂害怕,也就不會落得成為「數俘」(Outnumbered)的下場。

例如似乎把美國政局搞得翻天覆地的劍橋分析公司,桑普特就戲稱它為「劍橋牛皮」(Cambridge Hyperbolytica)公司,認為他們唬爛的成份很可能大於數學上的嚴謹。只是川普的當選實在太突然了,劍橋分析公司此舉挑動了社會的敏感神經,難免讓人寧可相信陰謀論。

在美國,對演算法的其中一大批評是,用演算法評估犯罪風險會有所偏誤,比起白人,黑人假釋通過率顯然低了許多,在現在的政治氛圍下,更顯得歧視得太不道德。不過桑普特卻指出,人畢竟比演算法所知的更複雜太多,當不同的族裔存在太多的社經差異,就不可能要演算法公平,畢竟辦案的是人,餵給演算法資料的也是人,而決定要怎麼採信演算法的也是人。

好吧,即使是人造成演算法的歧視,那麼演算法操作人們情緒來達成某些政治目的,有可能是真的吧?要不然高雄怎麼發大財呢?桑普特認為,演算法對用戶情緒的操弄其實沒有媒體嘴炮得那麼大,反倒是媒體下的標題更能引發人們的情緒。我想,媒體煽動情緒可能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只是過去沒有網路加演算法,諸多問題不易浮現,所以現在的問題不見得一定是演算法造成的,這點我們得小心區辨。

《演算法的一百道陰影》最後一部分,桑普特談論以演算法為基礎的AI。這一部分涉及較多的專業知識,看看AI究竟能不能成為我們人類的一份子。首先他讓我們見識AI的性別歧視,甚至成為種族主義者,可是這又回到前頭的問題:是誰讓AI學會性別和種族歧視?當AI用作機器學習的大量人類自然語言資料都充滿了各種歧視,上樑不正,下樑怎能不歪?

桑普特還用文學、電動遊戲等等測試AI的能耐,他認為AI要成為我們的一分子還遠著呢,他預測人類在很長一段時間仍是最具有智能的物種,而演算法只能閃邊看看要服侍的是整個社會還是少數特權分子。

就像前述,演算法是把雙面刃,它帶來許多史無前例的便利,也可能帶來空前的災難。誠如凱文.凱利(KK)在《科技想要什麼》(What Technology Wants)中的主張,科技會自我成長和持續進化。對抗和恐懼只會讓我們逃避現實而搞不清楚科技已走向何方何處,這樣反而對我們的社會不利,因為少數能夠掌握演算法的個人、企業或政府,將因此取得不成比例的巨大優勢和權勢。

所以,我們該對演算法設下「安全暗號」,討論我們社會能夠接受的底線,你情我願地好好調教演算法,才能玩得盡興啊!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0年11月17日 星期二

理性、科學、人文主義和進步再啟蒙的年代






你有沒有一種世界愈來愈亂糟糟的感覺?你覺得是年年難過年年過,還是一年更勝一年呢?

尤其這幾年一堆民粹型政客紛紛上台,各民主國家深受假新聞之害,又有冠狀病毒肆虐各國,老闆年年換新車、物價飛漲只有自己薪水不漲,氣候更加變化無常讓人搞不清楚春夏秋冬,香港的五十年不變縮短成廿年大變,新聞還告訴你一大堆各種悲觀的經濟數據。

對於世界強權美國,這幾年大多數知識份子更是坐立難安,自從狂人川普上台後一堆荒腔走板的政策,也讓美國成為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俗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疫情最慘重的國家,接近二百萬人感染,超過十萬人死亡。可是以川普為首的保守派政客,不僅鮮少聽從科學家的勸告,而且還鼓勵自行亂服藥。

民眾似乎愈來愈把科學家的忠言當屁,彷彿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悲慘的,就是科技發展。在這樣的反智氛圍下,知識份子要如何安身立命呢?身為公共知識份子的領軍人物之一的史迪芬.平克(Steven Pinker)要用這本《再啟蒙的年代︰為理性、科學、人文主義和進步辯護》(Enlightenment Now: The Case for Reason, Science, Humanism, and Progress)來告訴大家,免驚免害怕,我們仍然活在一個美好的年代,而且都要歸功於啟蒙時代留下的遺產——理性、科學、人文主義!








平克是位極為博學多聞的學者,在美國哈佛大學心理學系擔任講座教授,是公認繼喬姆斯基(Avram Noam Chomsky)之後的語言學天才,也是世界語言學與心智科學的領導人物。他的《語言本能:探索人類語言進化的奧秘》(The Language Instinct: How the Mind Creates Language)、《寫作風格的意識︰好的英語寫作怎麽寫》(The Sense of Style: The Thinking Person’s Guide to Writing in the 21st Century)、《人性中的良善天使:暴力如何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都有很高的影響力(請參見〈讓暴力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的良善天使〉)。和喬姆斯基一樣,平克也常對時政作出針砭。

平克在《人性中的良善天使》中主張,儘管我們因為新聞上的暴力事件和恐怖攻擊等而震驚,可是事實上客觀數據顯示,暴力其實正在逐漸消退,我們的時代比任何以前的人類生存時期都更少暴力、更不殘忍、更和平。他認為各種暴力的下降是文明進程的一部分。到了《再啟蒙的年代》,他除了沿續對人類愈來愈和平的樂觀信念,還針對生命、健康、營養、財富、貧富差距、環境、安全、民主、平權、知識、生活品質、幸福感、生存威脅和進步的未來等議題大作文章,指出拜啟蒙運動所賜,人類真的在進步中。

什麼是「啟蒙時代」?先別管正確的解釋或定義,我會告訴學生,只要你相信學習科學比崇尚迷信更好,認為知識和文藝能讓世界更進步,那你就相信啟蒙運動的那一套,即使你並不是主修科學,甚或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只要你認為學科學不過是混口飯吃、神明比知識更可靠,那即使你在頂尖大學拿到博士學位,你依舊相信的是啟蒙時代前的那套愚昧。

簡單來說,對西方人而言,啟蒙時代開啟不同於過往以神學作為知識權威與傳統教條,而是相信理性並敢於求知,認為科學和藝術的知識的理性發展可以改進人類生活。啟蒙運動相信普世原則及普世價值可以在理性的基礎上建立,對傳統存有的社會習俗和政治體制以理性方法檢驗並改進,產生出啟蒙時代包含自由與平等概念的世界觀。

平克對世界的樂觀理念,簡單來說就是堅信:啟蒙時代留下的理性、科學、人文主義等傳統,在過去兩三百年中,已經讓這個世界變得比過去更加美好。對於世界已經變得更美好,可以參考英國科普作家麥特.瑞德里(Matt Ridley)的《世界,沒你想的那麼糟:達爾文也喊Yes的樂觀演化》(The Rational Optimist: How Prosperity Evolves)(請參見〈世界,真的沒你想的那麼糟嗎?〉)。《再啟蒙的年代》指出,就因為有了科學理性,我們能夠利用「知識就是力量」來更有效率地獲取和利用能量來對抗熱力學第二定律來改善我們的生活,簡單地說就是更有效地利用能量來完成更複雜的組織和工程能力。

身為一個在高等教育中擔任小教勞的科學工作者,我怎麼可能不同意平克的觀點呢?他的觀點實在是太正確到不行,如果我不相信理性、科學、人文主義能讓人類進步,我也不會毅然選擇投身科學研究和教育中了!我相信即使是對未來抱持著悲觀預測的學者,也都還是相信解鈴還要系鈴人的,要改善這個世界鐵定還需要用理性、科學和人文主義,否則去華爾街玩大空頭的遊戲就好,也不會待在學界忍受川普等保守派的羞辱。這也是為何《再啟蒙的年代》在美國大受好評,也得到比爾.蓋茲的大力推薦。

可是,平克實在太正確了!這有什麼問題呢?因為,會讀這本厚厚的書的人(原文版超過五百頁,繁體中文版超過六百頁),本來就信這一套啊!這就好像你跟教徒說信主得永生一樣!《再啟蒙的年代》即使再證明了平克的學術功力真的很強(要不然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當假的?),而且有夠飽覽群書和勤奮用功,對那些還不信啟蒙運動那一套的人來說,能起到多少作用呢?他們連書都不讀了呢⋯⋯說穿了,這就是本同溫層內阿宅們互相取暖的好書。

另外,這本《再啟蒙的年代》還有兩大問題。首先是《再啟蒙的年代》批評許多悲觀的預測,儘管這些學者也是依著理性和科學的方法而悲觀的。我可以理解為何平克要不斷強調我們現在過得其實並不差,畢竟民粹型政客就是嘴炮「XX又老又窮」、「莫忘世上苦人多」等等,所以他們能「讓YY再度偉大」等等話術來騙選票的。

我當然是支持審慎樂觀的態度,如果我們不懷著一些些樂觀的心態,我們可能會太早放棄治療。可是我並不認為悲觀是無意義的。舉個例子來說,有人悲觀地認為恐攻會發生,極力要求各種防範措施,於是恐攻不發生了,難道要怪他害大家白忙一場?《再啟蒙的年代》提到過去許多對自然資源悲觀的預測都不準確,但是難道不是因為不太樂觀而超前部署嗎?我們現在發現台灣許多天零本土感染,就要批評過去「順時中」的政策造成的不便是多此一舉嗎?

當初對冠狀病毒疫情過度樂觀的歐美,現在是什麼慘況,大家有目共睹吧?西方管理學就有個斯托克代爾悖論(The Stockdale Paradox)——要對前途充滿信心,但又直面殘酷的現實。斯托克代爾(James B. Stockdale,1923─2005)是美國的海軍上將,在越南戰爭期間,是被俘的美軍里級別最高的將領。但他沒有得到越南的絲毫優待,被拷打二十多次,關押長達八年。在那次經歷中,他發現在戰俘營中死得最快的,就是太過樂觀的人,因為他們超樂觀的期待在殘酷的現實中會一再落空,於是逐漸喪失了信心,鬱郁而終。

再來,《再啟蒙的年代》有先射箭再畫靶的問題。平克當然是審慎樂觀的,他也提出各種科學證據來說明為何在這麼多議題中,他能夠這麼樂觀。然而,這些議題大部分是很複雜的,平克無論如何一定能找到支持他論點的一堆論文,可是並不代表那是學界共識。信不信,現在即使科學界花了好幾十年發現抽菸會致癌,你仍然能找到支持抽菸並不會致癌的科學論文呢!平克舉了一些經濟學的論文指出貧富差距的擴大並沒有導致更多的不幸福,而且窮人也過得比百年前好,然後暗示那些論文是蓋棺論定,這是極嚴重的誤導,也忽略了大量針對「相對剝削感」的研究論文和專書,這是標準的先射箭再畫靶。

沒錯,我也相信過去幾十年的發展,讓更多人可以過上更富足的生活,我來自一個低收入翻轉成中等收入的國家,感受特別深。也拜科技發展和自由貿易所賜,過去我小時候一般家庭要花幾年收入才買得起的家電產品,現在一般受薪階級付出一兩個月薪水就能負擔,而且即使是發展中國家的人民,也能享受過去先進國家才能享受的科技和服務,全世界的貧富差距確實縮小了不少。

然而,對於已開發國家來說,後段班人民的相對剝奪感愈來愈強而造成的政治和社會問題,難道是象牙塔裡的想像?我不相信民粹型政客在歐美能紛紛上台,是因為他們更加會洗腦人民,而應該是他們真的有打到民眾的痛點,只是自由派還在狀況外。我不是說平克是錯的,而是主張針對貧富差距,我們還需要用科學理性的方法獲得更多的認識。

在可讀性方面,《再啟蒙的年代》比起前傳《人性中的良善天使》強多了,除非你對人類的暴力問題深感興趣,否則不必讀《人性中的良善天使》,來讀《再啟蒙的年代》就好。因為《人性中的良善天使》實在太過厚重了,裡頭居然有些章節,可以十幾頁(甚至好幾十頁吧)完全沒有任何小標題,讀起來還不是一般的痛苦。在歐美主流媒體,居然有書評說他無法整本讀完。讓我深深懷疑平克的《寫作風格的意識︰好的英語寫作怎麽寫》是不是純嘴炮而已。

瑕不掩瑜,這本《再啟蒙的年代》仍強力推薦給大家,因為平克確實能讓我們更清楚啟蒙運動如何讓我們在多方面進步!極為適合所以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公民一讀!畢竟公民都應該清楚誰在胡說八道。

並且從中,我們也該認識到,要維護得來不易的理性、科學、人文主義,也要依靠有識之士們的努力,畢竟要把人培育成有批判思維能力來好好理解理性、科學、人文主義,是需要眾志成城的,看看川普的另類事實有多少人在信就可見一斑!啟蒙運動的光暉,真的是值得我們努力守護的!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

2020年11月12日 星期四

為什麼老美製造出玻璃心世代?








你年輕的時候,曾被老一輩教訓不如他們當年勇嗎?

在台灣常常會聽到年長的一輩認為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稱年輕人為草莓族。人不痴狂枉少年,長輩難道忘了,自己年輕時有些狀況也未必好到哪去,而且年輕人是誰教出來的?

然而,無可否認的,和過去相比,現在大學生受到的照顧確實愈來愈多,有些是必要的,為了讓他們更專注學習,可是能無限上綱嗎?近年台灣高等教育愈來愈把學生當作顧客、以顧客至上的心態經營,加上少子化而招生不易,這種傾向更加明顯。有些過度保護不僅毫無必要,甚至弊大於利,因為過度的迎合只會真的教出草莓族,大學又成了箭靶。

舉個例子說,教育部幾年前發函要求大學避免在晚上和週末排課,甚至不能進行密集課程,可是同樣要求大學教授要教學創新並且消弭學用落差。我同意必修課不該排在這些時間,因為要讓最多學生能夠方便地上課,可是連學生自己選擇的選修課都要這麼規範,那麼我們要怎麼跳脫教室和時間的限制讓學生更多元地學習?而且難道學生不會自己考量嗎?這種過度保護學生的做法,才是真正造成學用落差的根源!

大學教育,是要培育出能夠獨立思考、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才,學生在大學的工作是努力學習,儘管其過程刻苦艱辛。大學不是為了迎合學生「由你玩四年」而存在的,也不是顧客永遠都是對的!如果一點苦也不想吃,大可不必到大學裡,可以把學費、生活費真的拿去玩四年。如果教授太混、課程太涼讓學生學不到東西,那才是學生真正該申訴的!

別以為是台灣學生比較不耐操。我一直以為美國身為世界高等教育領頭羊,應該比台灣好很多吧?沒想到讀了這本《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本世紀最大規模心理危機,看美國高等教育的「安全文化」如何讓下一代變得脆弱、反智、反民主》(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 How Good Intentions and Bad Ideas Are Setting Up a Generation for Failure),我也大跌眼鏡,原來德不孤、必有鄰⋯⋯並不是對岸的小粉紅在強國被批評時會玻璃心碎滿地,美國學生也有玻璃心,只是比較堅韌而且破碎的方式不太一樣⋯⋯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作者之一的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是一位影響力很大的社會心理學家,他的「象與騎象人」的比喻,我在很多書籍中都看到引用,暢銷書《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也是我這十年內讀過最開腦洞的好書之一(請參見〈好人真的總是自以為是?〉)!另一位作者葛瑞格.路加諾夫(Greg Lukianoff)是個人教育權基金會(Foundation for Individual Rights in Education,FIRE)會長兼執行長,練習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 CBT)多年。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想談談近年似乎廣為流行的三大謬誤,讓大學生成為玻璃心世代:

一、脆弱的謬誤:殺不死你的,讓你更脆弱。
二、情緒推理的謬誤:永遠信任你的感覺。
三、「我們」 VS 「他們」的謬誤:人生是好人與壞人的戰爭。

他們認為這三大重大謬誤符合三項標準:

一、牴觸古代智慧(亦即,牴觸在很多文化的智慧文獻中都能發現的觀念)。
二、與現代心理學對幸福的研究有所衝突。
三、對相信它的個體和群體有害。

他們認為這三大重大謬誤造成了三大惡果:

一、「脆弱」的謬誤讓人們誤以為應該要避開受挫的風險,一切「安全至上」,包括情緒上的安全感;
二、「情緒推理」的謬誤引導我們迅速回應負面情緒,而非理性論證,陷入負面回饋循環;
三、「我們」VS「他們」的謬誤則把人分為「我們」與「敵人」,而「我們」才是唯一的正義。

他們提到納西姆.尼可拉斯.塔雷伯(Nassim Nicholas Taleb)在《反脆弱:脆弱的反義詞不是堅強,是反脆弱》(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中的主張,指出像免疫系統、肌肉、骨骼一樣,適當的挑戰是必要的(請參見〈脆弱的反面不是強固,是反脆弱(Antifragile)〉)。我們都知道溫室裡的小花難以經受大自然的考驗,這是古老的智慧,可是我們卻自以為是地在溫室裡培育小花,然後希望它們能夠在野地長成大樹!如果我們在校園中不讓學生體驗風險和壓力,是要他們怎麼在出了社會後就立馬學會?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這本書的緣起是,海德特和路加諾夫寫了篇文章投稿美國的知性雜誌《大西洋》(The Atlantic),解釋過去一兩年的校園事件和風潮,原本他們給這篇文章取名〈爭入窮途:校園如何教出認知偏誤〉(Arguing Towards Misery: How Campuses Teach Cognitive Distortions),但是《大西洋》編輯唐恩.佩克(Don Peck)讀了很喜歡,不但幫他們補強論述,還重新下了更簡潔也更聳動的標題:〈寵溺美國心〉(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因為是忠言逆耳地批評許多大學的現象,原先以為會被大肆幹譙,沒想到反應絕大多數是正面的。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提到美國校園中對學生的各種過度保護,有些也讓我瞠目結舌,我過去還以為老美比較有冒險犯難的精神,沒想到有些學校也是種草莓族的。有些保護甚至是到了,只要讓學生心理不舒服,校園就噤若寒蟬地不討論某些爭議性話題,使得校園中的意識形態愈來愈趨一致,口口聲聲說敬重多樣性,可是反而抹殺了多元的討論。有些大學生為了抗爭不受歡迎的人士到校園演講就祭出「鬧場否決」(heckler’s veto)的方式,有時候甚至演變成暴力相向,讓與會者和教授受重傷。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提到更可怕的狀況,鉅細靡遺地談論「嗆聲文化」(callout culture)——不管教授其實是善意的,只要學生惡意解讀,教授就成了眾矢之的,有心人士甚至還會上網炒作為全國性話題,讓大學面對千夫所指,行政主管為了息事寧人,往往犠牲公平正義來迎合鄉民。我們在美國當助教時,培訓課程第一堂就一直強調,學生只要覺得被性騷擾或冒犯就可以申訴,即使教授或助教完全沒有任何意圖。在台灣,我們教授同事間有時候也會開玩笑,說不要太機車,否則會上「靠北X大」。

讀到《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中不少大學教授只是中肯地提出自己對一些事物的看法,卻被有心人士無限放大,甚至只是用詞讓學生感到不舒服,就被「文化革命」式地被批鬥,不少還丟了工作,令人感到不寒而慄;在一些學生抗爭不受歡迎演講者的過程,有大學教授和民眾被打到重傷住院,而事後卻沒人被咎責。他們主張「言論即暴力」,指控那些不受歡迎人士到校演講會讓很多人「受傷」,卻自相矛盾地用暴力讓人身體上真的受傷。

海德特和路加諾夫剖析了這些年來美國大學的變化。首先是政治趨向兩極化,黨派對立上升。不可否認,這十年來,美國政壇民粹主義崛起,左右更加對立!兩黨共識愈來愈是天方夜譚。這讓美國在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俗稱「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的疫情上搖擺不定、朝令夕改,連到了疫情成為全球最慘重的國家,國內甭說對抗疫沒有共識,連對嚴重性和疫情的資料真實性,都有不少政客和名嘴不採信,主張歌照唱、舞照跳的日子,漠視大量醫護人員染疫死亡的事實,罔顧人命到人神共憤。

再來,美國近年罹患焦慮症和憂鬱症的青少年增加,學生因此更自認需要獲得保護。他們引用了《i世代報告:更包容、沒有叛逆期,卻也更憂鬱不安,且遲遲無法長大的一代》(iGen: Why Today’s Super-Connected Kids Are Growing Up Less Rebellious, More Tolerant, Less Happy and Completely Unprepared for Adulthood and What That Means for the Rest of Us)的見解認為,這有可能是因為智慧手機和社群網站的長時間使用有關,導致青少年愈來愈少面對面地良性互動。這些i世代上了大學後,易受過度保護的措拖吸引,而且也有焦慮症和憂鬱症的青少年也傾向把世界看得更危險。

第三是,家長教養方式改變。雖然童年時期早已變得更為安全,但犯罪事件的比例卻被媒體放大,加劇家長與孩童的恐懼;過去我一直以為美國的少年應該比亞洲的還更能夠冒險犯難吧,可是到了美國念書後才發現,美國保護少年的法律多如牛毛,美國小孩不見得能夠比台灣小孩更能夠獨立去探索世界,錯過成長成為更堅強、能幹、獨立的成人的挑戰和小風險,也對心理健康及抗壓性帶來負面影響。

海德特和路加諾夫認為,基於如此,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兒童缺乏自由遊戲和不受監管地冒險的機會,但若要長成懂得自我管理的成人,兒童必須具備這兩種經驗。另外,因為頂尖大學入學門檻愈來愈高,學生在學業上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中小學對體能和社會技能愈來愈不重視。因為自由遊戲的減少,讓孩子合作和化解爭議的技能降低。

和台灣主要是教授治校,有大量行政服務,而且還為了降低成本縮編行政人員的狀況不同的,美國高等教育可以吸收大量外國優秀學生,是門有利可圖的生意,加上要讓教授更專心產出學術論文,於是行政管理組織擴大,他們就形成了自身的利益考量而擴權的團體,就不會在乎大學原本就該探究真相的責任。對行政團隊而言,保護學生的任務更符合他們的利益,於是漸漸無限上綱。

第六,自從金融風暴後,2012至2018年的政治事性極具情緒煽動性,人民追求正義的熱情日益高漲,但對正義的定義與看法卻與以往有所不同,甚至不惜訴諸暴力。

他們在《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提到美國大學教授嚴重左傾,這造成學術界無法有效執行「制度性消除確認」(institutionalized disconfirmation),也就是一種互相檢驗論點和主張以消除確認偏誤的形式。基本上,美國大學教授確實有很高的比例,是傾左的,也就是所謂的自由派,像我的母校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幾乎是一面倒的民主黨支持者,保守派不僅很少,而且還無法發聲,那些少數保守派教授,主要是在經濟系和醫學院,還有小部分在農學院和工學院。

在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領域,左傾的現象更加明顯,可是在科學領域也不遑多讓,像我老闆就是典型的自由派。雖然我的政治立場中間偏左,可是我也看不慣一些人文社科的學者把資本主義視為完全的洪水猛獸,或者批判科學為純粹的霸權。可是作為知識份子,左傾是很正常的,這在愈頂尖的大學愈明顯,因為知識份子本來就比一般民眾更在乎革新、公平正義、政教分離、人權民權、民主法治、世界主義、國際主義等等,反對守舊、弱肉強食、貧富不均、政教不分、威權專制、人治、國族主義等等狀況。

要改變大學教授的左傾傾向是困難的。我不認為學術界的左傾有什麼問題,難道知識份子要和反智的極右派為伍嗎?知識份子左傾也不見得一定就會無法有效產生「制度性消除確認」,因為政治光譜不是非黑即白,即使是都左傾,仍有不同的程度和主張,並不是全部都一樣。像是神創論絕對是錯的,我們不需要神創論者來教訓演化生物學家,演化生物學家就會有不同的主張而爭辯了!

然而,我也不認為左傾完全沒問題,因為知識份子在象牙塔裡待久了,確實會愈來愈無法理解一般民眾,這也是為何很多美國自由派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可是選戰常常打輸給保守派,主要問題就是太過傲慢。台灣也常出現知識份子無法理解為何民粹型或貪瀆型政客會高票當選的狀況。

另外,愈來愈左傾的學術界,有時候會演變成意識形態審查,而非追求真理!身為學者,我們固然仍可以有自己的價值觀和立場,可是絕不能漠視科學證據!我們要找出自然和社會是如何運作的,而不是一味自以為自然和社會應該如何運作!有時候見到學者大力教訓找到不合己意的證據的其他學者,確實令人感到心寒!

如果學者真的關心社會,也應該知道廣大的保守派以及中間派的立場和邏輯為何,畢竟他們人數加起來,鐵定過半!如果我們無法知道社會上過半民眾在想啥,需要啥,還能夠自稱理解這個社會是如何運作的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理解敵人不代表要投其所好或者改變自己的立場!因此,讓立場溫和的保守派能適度地在大學裡發聲,也是極為必要的!《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裡提到的各種抵制,就只會讓自由派更加孤芳自賞!

在《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的最後部分,他們慎重地提出建言,建議家長和老師,希望能依此教育出更有智慧、更堅強也更獨立的孩子。兩位心理學家提倡認知行為療法(CBT)的關鍵概念,指出CBT模式如何改善批判思考技巧、抵銷重大謬誤的不良心理後果。

他們對教授、學校管理階層和大學生也有幾項忠告,希望能透過這些方法改善大學,包括認可芝加哥聲明、建立不回應公開暴行的風氣、不容許「鬧場否決」;在招生上多收具備獨立生活能力和來自強調「知性德行」學校的學生,並把觀點多元性納入多元政策;在大學教育中保障人身安全的情況下舉辦文明有禮的跨黨派活動,引導學生對抗三大謬誤。

對所有關心高等教育和公民權利的朋友來說,《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真是本必讀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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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群雞冠天下






在這裡要爆一個不太勁爆的料。剛上初中時,就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來說,不修邊幅頭髮凌亂是很合理的,所以我都帶著剛起床的頭髮上學,於是就有同學管我叫「雞頭」。這個外號跟了我整個中學六年,我以為上了大學後能徹底天雞不可泄漏、擺脫這個外號時,沒想到是白費心雞,博士班畢業沒多久,大家不是叫我「雞哥」就是「雞博」了⋯⋯

我有雞可乘地進行博士後研究,於是從前實驗室同事不是叫我「雞哥」就是「雞博」,後來也投雞取巧地做了一些鴨和鵝的研究,於是白天做雞、晚上做鴨、週末做鵝⋯⋯

決定要研究雞的時候,我也不知要去哪弄出雞來。小時候,阿嬷很愛養雞,她堅持餐桌上只能上她養和宰的雞。可愛的黃色小雞長大後,被阿嬤捉去宰殺,這讓我幼小的心靈很受傷,就試圖把雞救出,可是當然沒成功過,只好在阿嬤宰雞時躲得遠遠的,坐失良雞。長大後,我也不知道如何在實驗室養雞,還好有中興大學陳志峰老師的大力相助,才漸入佳境。

這一切的起因是,當時我到中央研究院李文雄院士實驗室做博士後研究時,一心以為要用提研究計畫時寫的酵母菌進行研究的,沒想到和老闆見了面後,他問我要不要和美國南加州大學的鍾正明院士合作,用雞研究羽毛的演化發育,我當場驚呆了,因為不僅和原本設想的差太多,也和我博士班用的果蠅差很多,兩者的共同處就只有都會飛吧⋯⋯我只好回絕老闆,但看到他很失望,又想了一個禮拜,讀了許多勇於利用非模式物種進行演化發育生物學研究的論文後,想說雞好歹也算半個模式物種應該沒那麼可怕,應該能隨雞應變。

我第一篇關於雞的論文,就是和鍾正明院士合作破解捲毛雞(又稱鳳梨雞)的遺傳和發育機制,基本上就是一種角質蛋白的突變,在一段保守的區域產生了二十三個胺基酸的缺失,導致羽軸的發育和結構出現缺陷,所以羽毛異常彎曲。後來,我們還進一步研究烏骨雞的絲羽、冠毛和毛腳性狀的遺傳和發育基礎。我們也定序了台灣土雞和烏骨雞的全基因體序列,也順便研究了和家雞馴化有關的基因等等。

如果有外星人來到地球,他們或許會以為統治地球的是貓⋯⋯哦不⋯⋯是雞。雞口的數量遠超人口,也是和人類關係最密切的鳥類,親密到當我跟一些朋友說我在做鳥類的研究時主要會使用到雞,居然有不少人疑惑地問我:「雞,原來是種鳥?」或許是太多人在認知上把雞獨立成了某一特定類群的動物了吧?

不僅如此,雞,也是種內多樣性最高的鳥類,果然是雞變如神,深具解答胚胎發育和性狀遺傳等重要生命科學問題的潛力,值得專門為牠們著書立傳,讓我們認識這種飛不高又飛不遠的熱帶鳥類,如何和人類一起見雞而行、趴趴走到全世界!這本《雞冠天下:一部自然史,雞如何壯闊世界,和人類共創文明》(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World? The Epic Saga of the Bird That Powers Civilization)就是本科學記者安德魯.勞勒(Andrew Lawler)費盡心雞的傳記。

對大多數在城市生活的朋友來說,雞可能不算是常見的動物⋯⋯哦不⋯⋯常見的活動物。大部分朋友看到的雞,多半是便當裡的雞排或雞腿吧。大部分朋友多少在宴會中吃過烏骨雞,可是當我秀出烏骨雞的照片時,大部分人都認不出來,還有朋友得知原來在鍋子裡的烏骨雞原來長得很可愛,就立馬崩潰無法接受。烏骨雞對很多老美來說,就是養在後院的寵物。

現在所有家雞,祖先都可能是來自東南亞的紅原雞(紅色叢林雞),有些品系可能混到來自印度次大陸的灰原雞之血緣,所以帶有黃皮基因,例如客家人愛吃的黃皮雞就帶有該基因。事實上,雞的參考基因體序列,就來自馬來西亞的紅原雞,後來保種在我母校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UCD001──等等,這經歷和我太雷同了吧!我果然注定要做雞。我家的馬來鄰居,甚至還從森林捉了這種雞回家養,牠們還要在較空曠的地方才會交配產卵。

說到交配,有放養過雞也多少會看到雞在交配,公雞把母雞壓在底下。有趣的是,英文也好,中文也好,都用雞雞來指稱男人的陰莖。可問題是,公雞沒有小雞雞啊,只有洩殖孔。反倒是鴨有極為雄偉的小雞雞⋯⋯哦不⋯⋯大雞雞,有些鴨子的大雞雞甚至比身長還長,怕了嗎?

回到雞吧,《雞冠天下》就詳述了老英老美雞關用盡地尋找和帶回紅原雞飼養的經歷,也指出研究家雞起源有其困難度,因為不少野外紅原雞族群都混了家雞的基因。這不令人感到意外,因為在大部分馬來鄉村中,家雞都是放養的,有時候落跑回森林也不算少見。

紅原雞究竟如何被人類馴化仍是個謎,最早的考古證據來自黃河流域,再來是印度河流域,這兩地離紅原雞的地理分佈處有一定的距離,尤其是黃河流域,在牠們原生地反而沒有任何考古發現,但也不令人感到意外,因為東南亞氣候濕熱,不易保存化石。人類最早養雞說不定也不是把牠們當食物,也有可能是當鬧鐘或者用於宗教祭祀的,或甚至更可能是用來玩鬥雞。在東南亞許多鄉村,鬥雞是常見的娛樂活動,品系也頗多。

紅原雞被馴化後,迄今已有超過四百多種品系的家雞,各有許多不同的形態和生理特徵,是生雞勃勃的寶貴遺傳資料庫。可惜,在商業化的日理萬雞養雞業興起後,世界各地的傳統品系就競爭不過資本主義的力量而遺失了,我母校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原本收藏有不少珍貴的家雞品系,但向美國政府申請經費補助時失敗了,於是不少品系也被淘汰了,枉費心雞,要跟有些雞拜拜了。美國人更愛吃牛肉,雞的研究和牛的相比是少得極為可憐。雞的飼料轉換效率比牛高了不止三倍,比吃牛肉更環保和經濟。

然而,作物也好、畜產也好,只要品系愈來愈少,就不是遺傳資源的丟失這麼簡單而已,在文化上我們也少了更豐富的食材!畢竟我們不是飲食文化極為貧乏無趣的老英老美,又不是只吃炸雞塊就能滿足的。另外,商業肉雞,是突變到無法控制食量的病態品種,而且免疫力極弱,野外的一丁點病菌、病毒都能讓牠們全軍覆沒,比我們人類被新型冠狀病毒的肆虐還慘。連一向人畜無害的冠狀病毒都能把人類搞得哀鴻遍野了,如果沒有足夠的多樣性,就會危雞四伏,讓我們在居家隔離時連雞排雞腿都沒得吃⋯⋯因此,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執行長李家維老師也和陳志峰老師合作努力進行家雞的保種,希望能留下一線生雞。

雞肉對世界大部分國家來說,是重要的動物蛋白質來源,除了換肉率較高,也因為雞的食用甚少有宗教上的禁忌,除非是吃素。但對許多用宗教或護生因素吃素的朋友,雞蛋也是優良的蛋白質來源。我很愛做蛋的料理,不僅是因為美味而已。像我這種懶得花時間下廚的大忙人,料理雞蛋花的時間和難度,比起大部分肉類來說,簡直是輕鬆太多了!

我們留學美國時,就知道在美國超市中,不常見到全雞,大部分都是分成不同部位在賣,而亞洲人較不青睞的雞胸肉是最貴的,雞腿都比較便宜,而雞翅簡直就是便宜到起笑,一大包十幾支特價時只要兩美元都有可能,而專聘辣妹的HOOTERS美式餐廳,每週三更是雞翅無限暢吃。另外,老美最愛吃的還有炸雞塊,看來老美喜不喜歡吃的,都是簡不簡單與否,和食材本身美不美味較無關。可是,無論是較無味的雞胸或雞塊,都無法讓懂得美食的亞洲移民理解,老美幹嘛光吃無味的食物。

美國農牧業最主要的工作是提供消貴市場大量便宜的產品,好不好吃甚少是考量,反正只要在食物裡加入大量糖、鹽、油,消費者就會不知不覺上癮,然後枉費心雞地狂吃到爆肥,待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宰割。此舉造就了雞隻們悲慘的命運,歐盟正努力增進動物福祉,讓雞受到更人道的對待。《雞冠天下》提到的法國布雷斯雞的精心飼育也讓人印象深刻,雖然價錢上百歐元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但是提供更高品質的農產品而非把人民養得像豬,不是經濟更該努力發展的方向嗎?

雞在和人類共處了近萬年後,也融入了我們的文化中,許多文化都用雞來作許多比喻,中文中有雞的成語多如雞毛,十二生肖之一也是雞,也在許多宗教祭祀中也扮演重要的角色,《雞冠天下》也讓我們認識在文化中,雞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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