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

大約在兩年半前，我被怪妹妹騙去舊金山禪中心（San Francisco Zen Center），原本是要去靜坐禪修的，結果遲到了。只能待大家打坐結束，再聽方丈師父的開示。那天我表面上，看似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心中其實亂得很，因為我遇到一個很大的危機，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到現在甚至很多很要好的朋友都還不知道。

師父的開示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老套，可是居然命中當時我心中最大的困擾。他的開示是，危機（crisis）這個字，在中文是由兩個字組成的－－危（danger）和機（opportunity），所以危機也就是轉機。其實這種老套的話，我聽過不下百次了，平時也不會真正當一回事。可是在當時，師父像是世界上最懂我的心的人，他的話是最剛巧的及時雨，直接透進我的心中，澆息了煩燥的心，馬上給了一顆定心丸。

在今天回想起，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一科主科被當了而已。可是，我從上大學開始，就成了一個主科沒命拿全班最高分的就覺得很幹的人，怎麼能容許自己居然把我們這裡博士班的主科分子生物學給當掉，而且分子生物學原本還是我最拿手的科目。這是我上大學以來最大的恥辱，我覺得我對不起任何人，我無法在老闆同學面前抬頭，我見到任何一個人都覺得他們一定把我當白痴，我們學校一定很後悔收我當學生，我辜負了父母的養育之恩......這件我視為畢生最大的恥辱之事，一直被我保守成秘密到今天，還都無法親口對絕大部分的朋友提起，因為實在太丟臉了。

不過在一年之後，師父的話居然成真了。我重修時，一直都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一點也不敢鬆懈，連其中一次期中考只比平均高一點，都成為我的惡夢，擔心第二次再被當，就要打包回家了，那一定會生不如死。於是每次考卷都要檢查十遍才敢交出去，結果學期成績居然還不錯，終於有驚無險地化解了一次危機。不過後來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居然成了標準的塞翁失馬，因為那樣的胡搞，被當掉重修的話，第一次的成績會被蓋掉，GPA才夠高被學校推薦成為榮譽學會Phi Sigma Society會員。

不過就算大家都知道危機是轉機這事實，還是沒有人喜歡危機，我也還是不例外。平靜安樂的生活不正是大家都在追求的嗎？安樂的生活的確令人響往，我從九月開始，幾乎都沒認真在寫任何文章了，連垃圾文也寫不出來。九月時新生來時忙著當好人，之後只要一有自己的時間，就只想靠趴在床上和小玉親熱來度過（請參見〈我的小玉〉一文），或者做些沒啥建設性的事來度過，反正就是不想認真用腦。忙，其實是個很好的藉口，只不過用來打嘴炮的時間分一些些來思考，也不至於靈感空白一片。要不是最近發生了兩件機車的事件，才讓我被迫要在安樂的生活中甦醒過來，否則這裡永遠也不會有任何文章，而且我還是會繼續留在無名小站受悶氣。

第一件機車的事是，我這個月初在薪水入帳時，居然只有$93.38，連買醉來換取靈感都不夠，更甭提付房租。那時候頓時晴天霹靂，我甚至懷疑老闆是不是把他的計劃的錢都花光了，連學生都養不起了。如果真的要每個月領$93.38，還不如去Wal-Mart當非法勞工算了，要不然只能偷實驗室裡的酒精回家調廉價汽水喝。還好，那只是會計的丁丁搞錯了，不過卻讓我感到，雖然我們領的不過是份微薄的薪水，不過每個月能領到那份微薄的薪水，原來是件幸福的事。

第二件機車事件是，好不容易終於領到正常薪水的那天開始下起雨。原本冬天北加州就是雨季，一個禮拜有四五天都在下雨，不過去年和今年的雨下得特別少，可是雨一下就變小貓小狗，我從老闆家轟趴完，趁他還沒把我灌醉再丟給條伯伯修理前，就騙學妹開車送我回家。帶著醉意一進踏房間裡就頓時醒了，馬上發現我的地毯成了汪洋一片。原來雨水不知從哪漏進了房裡，還先鑽進地毯再湧出。

三更半夜了也不知該怎麼辦，就躲在客廳度過漫漫長夜，頓時深深感到，什麼叫做屋漏偏逄連夜雨。原來下雨天時，雨水不漏進房子裡，也是一件幸福的事。這是繼大學宿舍寢室被火燒之後，睡房再被水淹的記錄。第二天我們公寓的管理員來檢查時，二話不說先拆了一片墻再說，後來地毯公司來檢查，發現地毯都吸飽了水而泡湯報銷的，我得搬出去一陣子讓他們修復，並換上新地毯。

看過我的變態文〈原來我才是強者！〉的朋友，一定很清楚我房間長什麼樣子。要把那堆看似垃圾，本身也很可能是垃圾的傢伙全搬光，然後再分類處理，簡直就是我生活中最大的惡夢。這就是為何我寧可把時間花在打嘴炮也不願意去整理。虧我還一向標榜那不過是亂而不髒而已。不過在搬家時才發現，原來我簡直就是住在垃圾堆裡，和日劇〈交響情人夢〉（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裡的野田妹有得比。把傢伙搬到客廳堆滿後，只好去寄人籬下，到好人之家的客廳住了一個多禮拜。

離開了原本舒服的垃圾堆，失去了平日安樂，才頓時發現原來生活中許多的習氣，都已經把自己緊緊綁起來了，自己變得愈來愈麻痺，雖然還以為自己有許多靈感，卻再也不願面對它們，只願靠習慣來過生活，自己以為生活變得平靜安樂，最好就降一直一成不變下去，一切的安寧和樂最好都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我變得希望生活不要有任何改變，最好每件事都照我習慣的方式來進行。

被迫離開了原本習慣的生活，才發現原來原來生活中的意外才是人生前進的動力。原來許多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其實只不過是自己騙自己而已。激情和感動，從來就不會是習氣的朋友，麻木不仁才是。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日子從來就不是用來混的。許多不願面對的真相，也沒那麼可怕，要不然我房裡的垃圾堆還會一直存在。

是的，人生的確諸行無常，人生的幸福其實並非自以為住在安樂中，而是能夠在動盪中平心靜氣地期待安樂的到來！人生的開闊原來並非永遠不曾存在危機，而是能夠坦然面對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