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7日 星期三

社會及收入不平等








現在有很多常見的疾病,按時吃藥或動手術,就能大幅減緩症狀或者完全治療。然而,當社會失調,愈來愈多人辛勸努力工作,所得卻僅夠溫飽,坐看庶民花個好幾千萬炒房,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賤民,僅因為出身沒有權貴好,或者沒不要臉到去當政客──我們不會主張「因為疾病是自然規律,所以生病了不用治療」,但為何會有人主張這樣的社會狀況是好正常的自然規律?告訴魯蛇,能有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了,沒事別仇富。這和放棄治療有何差別?無法解決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吧。

貧富差距擴大,是媒體一再報導的舊話題,舊到我們已無感了,可是生活的壓力卻讓人超有感。自由市場資本主義讓這樣的貧富差距越來越擴大,肯定會回過頭來摧毀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如果生活過得不好的人,非得要認命安份時,那是要在人性為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努力創新的動力上踩煞車嗎?讓低端人口或者甚至是中產階級放棄進步,整個社會的經濟發展不會自然停滯或甚至衰退嗎?

樂施會(Oxfam)2018年的報告指出,全世界創造的財富有82%到了最富有的1%人口的口袋裏,而較為貧窮的那一半人的財富並未見增長。他們在十個國家訪問的七萬人當中有72%都強烈支持各自的政府盡快應對貧富分化的問題。

在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中,貧富差距擴大究竟對國民的整體福祉,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有了這兩本姐妹好書《社會不平等:為何國家越富裕,社會問題越多?》(The Spirit Level: 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和《收入不平等:為何他人過得越好,我們越焦慮?》(The Inner Level: How More Equal Societies Reduce Stress, Restore Sanity and Improve Everyone’s Well-being),我們可以充分地應用科學的資料和方法來認識到貧富差距的惡果,以及一個公平的社會有多值得追求。

一般上,探討貧富差距的書籍,大多是經濟學家、社會學家或者記者寫的,可是《社會不平等》和《 收入不平等》的作者理查.威金森(Richard Wilkinson)和凱特.皮凱特(Kate Pickett)卻是流行病學家,他們算是把不平等當作一種流行病來研究了吧?正因為如此,這兩本書能夠鶴立雞群。









《社會不平等》是發表在約十年前的好書,使用大量跨國資料和引用學術論文,利用許多圖表指出不平等對社會有害:削弱信任、增加焦慮和疾病,鼓勵過度消費,還會對心理健康與吸毒、生理健康與平均壽命、肥胖、教育成果、未成年生育、暴力、監禁與刑罰、社會流動性等等健康與社會問題造成不利的影響。資料和圖表,他們都放在平等信託基金會(The Equality Trust)網站上供民眾檢視。

《社會不平等》提及,日本和北歐國家算是較平等的國家,美國、英國、葡萄牙是高度不平等的國家,加拿大、歐陸國家則差不多介於中間。因為《社會不平等》是寫給非統計學訓練出身的社會大眾閱讀的,其中大量的圖表對有受過科學訓練的人來說,稍嫌簡單。可是,這些大量的圖表都不約而同地透露了貧富懸殊和各種社會弊病的相關性。

《社會不平等》發表後的十年間有更多研究、更多的證據,證明不平等如何腐蝕社群。到了《 收入不平等》,他們利用心理學解釋不平等如何影響我們的思維方式,包括思考、感覺和行為舉止,以及我們如何將自己置於社會階級制度中。他們也從演化與表觀遺傳學的觀點提出,人類社會並非永遠都是自利且彼此競爭。《 收入不平等》解釋了不平等程度如何加劇,以及我們為什麼因而緊張沮喪。

《收入不平等》涵蓋廣泛的主題,探討不平等社會中自戀和精神病的發病率不斷上升的趨勢,還有更多的焦慮、憂鬱、藥物濫用。不平等不僅是政治或經濟問題,也是公共衛生問題。如果無視貧富差距擴大,以為不平等理應存在,那就像是無視好幾種可治療的疾病已經在國內擴散了,不僅不採取行動,還刪減公衛預算。

《社會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的資料令人感到怵目驚心,因為不平等不僅對窮人產生不利影響,而且對整個社會從上到下都有害。當貧富差距越大,人們就越容易以階級高低來評價自己與他人,因為擔憂自己落於人後。甭提底層人民和中產階級,富人也會互相評比,你有天龍國的豪宅又如何?人家有的是紐約、倫敦、巴黎的豪宅,可是那又如何?還是有人有的是地中海的小島⋯⋯難道,有錢人的快樂,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美國無疑是個貧富懸殊的國家,很多好萊塢電影和影集都愛以此為題材。我第一次到美國時,要從華府搭火車到普林斯頓面談,途經巴爾的摩,放眼望去的貧民窟像極了落後的貧窮國家,聳立其中、華麗的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像是個魔幻的存在。後來在加州唸博士班,到過多個貧富差距極大的城市,見識到隔一條街就貨真價實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就因為如此,雖然美國是世界強權,可是社會問題比起相對更平等的北歐及日本,國家和社會問題多如牛毛:




更慘的是,美國極右翼富人不斷不擇手段地宣揚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這是主張只要個人不侵犯他人的同等自由,個人應該享有絕對的自由以其自身和財產從事任何活動的政治哲學。他們主張對企業的各種鬆綁,包括在金融和環境保護方面的放任,並且砸重金遊說政客為富人大刀闊斧地減稅。保守派學者甚至主張,貧富懸殊是有利經濟發展的,因為窮人可以以富人為榜樣努力往上爬升,所以也難怪保守派智庫對《社會不平等》群起圍攻。《社會不平等》書末也對這些批評進行了有力的反駁。

美國極右翼富人還利用贊助各種政客、智庫、學者、媒體的方式,對大眾洗腦,只要有人主張更公平,就被貶低為不懂經濟學、程度很差、不愛國、懲罰努力等等,以至於有時連談論公平在政治上居然都成為某種髒話,彷彿只要有錢就絕對是靠自己努力達成的,沒有運氣和作弊的成份。包括惡名昭彰的科氏兄弟(Koch brothers)等財閥,砸重金洗腦大眾,暗中贊助保守派政客,已是公開的秘密了,有興趣可讀這本《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2016年的十大好書Dark Money: The Hidden History of the Billionaires Behind the Rise of the Radical Right

當社會亂糟糟時,富人真的能倖免於難嗎?底層的生活有多令人感到絕望呢?會來讀書評的朋友可能不容易想像吧?電影《小丑》(Joker)近來爆紅,超叫好又超賣座,因為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實在是把主角「小丑」亞瑟.佛萊克(Joker/Arthur Fleck)演得太出神入化了,肯定是今年必看神作,沒有之一,值得一再回味。片中不知民間疾苦的富人對照絕望到上街暴動的低層人民,看看香港、智利和伊朗,根本超寫實。




當然,先進國家即使貧富差距再大,窮人往往也不至於會餓死(除了災難發生時),反而是只能吃垃圾食物而肥胖超重。當《小丑》被中國禁映時,就有中國網民說:「我不能接受《小丑》是因為我覺得他好幸福:住的房子挺大的,女鄰居還漂亮善意,還有政府提供了那麼長時間的免費心理服務和免費藥物。媽媽突發疾病救護車不等家屬來就已經到位了,媽媽躺在醫院也不太用操心醫療費,頂級富豪還願意跟你說清真相解釋,警察也對人客客氣氣的⋯⋯這不是哥譚,這是天堂。」

別人的地板是自己的天花板,落後國家的人民也難以理解富國的窮人是在苦什麼。因為,無論是一個國家進步到何處,都會存在「相對剝奪感」(Relative Deprivation),即使某一群體本身的處境已有所改善,但如果改善的程度低於其他參照群體的改善程度,相對剝奪感也會產生。就是這個相對剝奪感讓社會中的底層人民感到極不幸福,即使他們的生活比起祖父母輩已經算是改善了許多。

貧困對我來說,並非抽象概念,我媽在高中班上是第一名,可是她小時候的家窮到有一餐沒一餐,大學教育無法想像,高中畢業就只能馬上上班養家餬口。如果她上了大學,肯定是位優秀的學生,專業知識也肯定更能夠造福社會,可惜她並沒有那樣的機會。不過還好她出生在一個落後國家中均貧的年代,所以還有機會和一大群所得不多的人一起努力奮鬥脫貧。

出生在現在貧富懸殊的時代,就沒那麼幸運了。我有朋友在一所後段私立大學當行政人員,那所學校很不幸地受到少子化很大衝擊,大量學生來自弱勢家庭,高達七八成的學生來自同一個縣市;即使他們念了大學,但能夠擺脫貧困家庭帶來的束縛嗎?他剛到該校上班時,聽說不少快畢業的大學生,心中能想到最好的工作居然是便利超商的店員,感到很驚訝!

有大量紮實資料的《社會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肯定是不可多得的好書,可是讓人變窮到不可翻身的狀況究竟是啥呢?因為貧富差距擴大近年實在難以令人忽視了,所以市面上也有不少值得一讀的好書,也很值得有識之士一起研究。

《匱乏經濟學:為什麼老是在趕deadline?為什麼老是覺得時間和金錢不夠用?》(Scarcity:Why Having Too Little Means So Much)指出貧窮有許多後遺症,讓陷入貧窮的人惡性循環,甚至影響到他們的認知能力。他們利用許多實驗一再驗證:甚至只要提出暗示,就讓人陷入匱乏的陷阱,影響層面非常廣,從智力到無法按時服藥,還有以債養債,到教養子女的疏忽等等。他們指出,窮人缺的不僅是錢,還有認知頻寬。

就連《社會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書中一再提到相對英美更平等的日本,近年也出現了各種貧富不均造成的社會問題,眾所週知的有派遣工作的窮忙問題。不少探討此議題的書籍在台灣也出版了繁體中文版,如《貧困世代:低收入、長工時、無殼蝸牛、無法結婚生子⋯⋯大人無法理解年輕人的窮忙並非不努力,而是社會制度所逼!》(貧困世代 社会の監獄に閉じ込められた若者たち)、《社會為何對年輕人冷酷無情:青貧浪潮與家庭崩壞,向下流動的社會來臨!》(なぜ日本は若者に冷酷なのか:そして下降移動社会が到来する)、《下流老人:即使月薪5萬,我們仍將又老又窮又孤獨》(下流老人: 一億総老後崩壊の衝撃)。

2019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給了研究貧窮議題的印度裔美國經濟學家巴納吉(Abhijit Banerjee)、法國經濟學家杜芙若(Esther Duflo)、以及美國發展經濟學家克雷默(Michael Kremer)。任教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巴納吉與杜芙若夫婦過去二十年來致力於利用實驗經濟學的方法,瞭解窮人如何落至如此不幸的境地,以及有哪些可能的解決政策,他們把研究成果寫成《窮人的經濟學:如何終結貧窮?》(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讓我們見識到許多國家過去對貧窮的想像有多貧乏,扶貧政策有多脫離現實。

《窮人的經濟學》指出,過去大家都以為窮人之所以貧窮是因為財務的處理上很不理智,可是應用實驗經濟學的方法到田野進行研究後,巴納吉與杜芙若夫婦發現,窮人有窮人的經濟學邏輯,他們所得不多不代表他們就無法追求生活的樂趣,在手頭拮据下的花錢邏輯也要從他們的角度出發才能瞭解到其中的理性考量。

無獨有偶,《下一個家在何方?驅離,臥底社會學家的居住直擊報告》(Evicted: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是位社會學者在低層社區的臥底報告,極為生動地描寫了一群入不敷出的窮人的生活狀態,以及窮人間的弱弱相殘,令人大開眼界,我讀了感到極大的震撼,原來窮人有許多行為是逼不得已,如果沒有適當的救濟方式,即使原本有體面的工作,一旦因為各種原因落入貧民窟,幾乎就是永不翻身!

在另一本好書《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Nickel and Dimed: On (Not) Getting By in America),有細胞生物學博士學位的女作家芭芭拉.艾倫瑞契(Barbara Ehrenreich)為了瞭解一年到頭辛苦工作卻左支右絀的美國低端人口過怎麼樣的生活,於是臥底去當女侍、旅館房務員、清潔女工、看護之家助手,以及沃爾瑪的售貨員。她發現,當底層工作收入太低,一份工作根本無法糊口,兩份工作也只是剛好混口飯吃,她疲憊到需要靠止痛藥維生,更甭提還有心力脫離那種地獄式的貧苦生活。

《當收入只夠填飽肚子:走向貧窮化的年輕人,正面臨什麼樣的困境?被困在低薪、低保障、高物價的「新貧世代」,為什麼無法脫貧?》(Hand to Mouth: The Truth About Being Poor in a Wealthy World),當收入僅夠付房租、水電和糊口,低薪、低保障、高物價的「新貧世代」為何故意變得更窮以領取保障,或者只能追求小確幸,更無力生養小孩。誰都會變老,現在中老年人可以嗆年輕人,可是無望的年輕人有一天變成了中老年人,當回過頭來讓未來的年輕人感到絕望,那人類的未來能有多灰暗?

貧窮當然有個人因素,可是《窮忙:我們這樣的世代》(The Working Poor: Invisible in America)也告訴我們,貧窮問題也有其社會因素,政策和體制也可能是讓貧困人民難以超生。採訪了十多個家庭,作者大衛.謝普勒(David K. Shipler)發現教育、醫療、家庭、心理、薪資結構、居住品質的失能,都可能讓窮忙族離美國夢愈來愈遠;另外,《窮人》(Poor People)作者威廉.福爾曼(William T. Vollmann)到了亞洲、非洲、俄國、東歐和美洲,在全球各地的城市和鄉村,訪問各個底層人民,讓他們從每個人自身的文化、社會和宗教角度,解釋自己落入貧窮的原因和後果。

近年因為房價飆升,夫婦皆為中學教師的雙薪家庭,甚至都難以負擔舊金山灣區的房租,甚至矽谷的工程師也要住在拖車公園,無法過體面的生活。教師和工程師都不能算是底端人口了吧?當受高教育、勤奮工作的人都要為生計奔波,那社會不算有問題嗎?與大多數其他經濟發達的民主國家相比,美國的向上流動性更小,美國夢已破碎!

《游牧人生:是四海為家,還是無家可歸?全球金融海嘯後的新生活形態,「以車為家」的銀髮打工客,美國地下經濟最年長的新免洗勞工》(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作者潔西卡.布魯德(Jessica Bruder)採訪了一個橫跨全美的游牧社群,他們原本是教授、軟體工程師、大學行政人員、退役軍官,這群中老年美國人,受到金融海嘯衝擊的重創,付不起房租與房貸,只能開著露營車的,陷入一個又一個低薪、高工時與高風險的工作中。

雖然美國很多弱勢族群是黑人,可是有些白人也沒好到哪去,難怪他們都把票投給狂妄的川普。出生在殘破的美國鄉間小鎮是有多難翻身呢?在不被主流媒體與社會大眾關注的阿帕拉契山區與「鐵鏽地帶」長大的傑德.凡斯(J. D. Vance)的自傳《絕望者之歌:一個美國白人家族的悲劇與重生》(Hill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帶我們見識到美國經濟蕭條對工人階級帶來的沉痛打擊,那些家庭出生的小孩在父母悲慘的生活和不稱職的家庭教育下長大,待人接物的方式和狹隘的眼界,把他們困在一個又一個牢籠中!

無獨有偶,《白垃圾:美國四百年來被隱藏的階級真相》(White Trash: The 400-Year Untold History of Class in America)揭示了那些貧窮又絕望的白人的狀況,述說在美國文化下,失敗者如何無情地被整個社會抛棄和歧視。當他們居住的鄉鎮變得又老又窮,有時候僅是全球化造成的產業外移而已,可是愈來愈右傾的政治氛圍讓政府縮減福利,向上爬升的階梯從何而來?美國縱然再強大和富裕,不吝往中東狂丟昂貴的武器,卻棄一群國民不顧,讓他們的生活和中東戰區差不多,這道義何在?

即使我們真的可以把貧窮歸因到個人的墮落或不努力,那麼在底層家庭出生的孩子,難道就是活該了嗎?不管左派還是右派,只要不是冷血冷酷無情的反社會人格,都無法接受無辜的小孩只因為出身不好,就注定一輩子無法翻身,這完全是違背任何自由民主國家及文明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的。如果是如此,那和奴隸制度有何差別?

沒有任何腦袋正常的人,會允許整個社會向下沉淪,《社會不平等》和《 收入不平等》用的實證方法來說明的一切,都值得不管是左右派來面對,別再假裝房間裡的大象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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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20日 星期三

我包羅萬象








在僑大先修班的生物實驗課上,我和同組同學要用培養皿培養我們手上的微生物。實驗方法很簡單,就是在洋菜膠培養基上蓋「手印」,然後在炎熱的夏天放在實驗室裡培養就好。我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同學。

過了兩天,我們收集培養皿要撰寫實驗報告時,每一組都長出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菌落,甚至連「菇」都有了,可是我們那組的培養皿上啥都沒有,令我們感到非常崩潰。基於他的個人衛生習慣,我們原本還滿懷期待有最多種菌落的啊。我逼問同學,他是怎麼在培養皿上蓋手印的,只見他拿起培養皿,完全沒打開就直接蓋在玻璃上⋯⋯

即使是自以為洗得頗乾淨的手,或多或少還是能讓培養皿長出五花八門的菌落,有些藝術家甚至能用它們來進行創作。我系上有位學妹林沛瑩,成為了一位著名的生物藝術家,非常擅長用微生物來進行藝術創作,例如她曾結合腦科學,偵測腦波的狀態,同時連接儀器,在培養皿中滴入細菌,利用冥想時的腦波控制儀器在培養皿上製作曼陀羅。細菌會循著滴管揮灑的路線生長,菌落的分泌物的不同酸鹼值,會讓基底的紫色高麗菜汁變色,成為色彩斑斕的圖像。

今年10月5日的台北白畫之夜(Nuit Blanche)城市藝術節,我共同指導的清大跨院國際碩士學位學程藝術與創新科技組的研究生何宜庭,在大直美麗華百樂園前也有個作品《佔領:美麗華》(Occupation: Miramar),是清大《眾幻之門》(The Gate of Phantoms)眾多作品的其中一個:
《佔領:美麗華》是關於我們所處的環境與人際之間的千絲萬縷。本作品透過在採集地展示採集而來的菌來放大「現狀」的瞬間。 只要適合生長,微生物佔領著我們所能觸及的各個角落。它們以所處環境中的養分為食,也因此反映著人們的生活方式。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時空交織,形塑了所謂的現狀,如同環境中的菌相,是許多人事物影響下的結果。 當我們到訪美麗華,佔領同時也被它的一部分佔領。


何宜庭利用從美麗華各處沾到的微生物進行培養,有些菌落還有漂亮的粉紅色和黃色,然後用樹脂封存,再利用3D建模把菌落放大投影到美麗華上,讓觀眾體會到微生物實際上佔領了我們環境中的所有角落,我們也會被它們佔領。這個作品也入選今年11月的希臘雅典數位藝術節(Athens Digital Arts Festival)。

事實上,能夠在一般的培養皿中長出來的微生物,僅是一小部分而已。大部分微生物無法在人工環境下,長出肉眼看得見的菌落,因此我們長期以來對微生物的多樣性都很不瞭解。著名的演化生物學家愛德華.威爾森(Edward O. Wilson, 1929-)以研究螞蟻聞名於世,不僅在學界享有最高榮譽,他寫的《螞蟻》(The Ants)一書還讓他榮獲普利茲獎,他長期為生物多樣性倡言,被人尊稱他為生物多樣性之父。他在自傳《大自然的獵人:博物學家威爾森》(Naturalist)的結尾中提到,如果有機會讓他重新選擇研究主題,他會選擇研究土壤中微生物的多樣性。看來微生物無窮無盡、形形色色的種類也讓生物多樣性之父深深著迷。

還好他當年沒選擇研究土壤微生物多樣性,否則他恐怕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因為他肯定會大大受限於技術性瓶頸。然而現在,拜DNA定序技術的日新月異和成本大幅降低所賜,我們有了「元基因體學」(Metagenomics)的研究,讓我們能窺視一下那些無法培養的微生物。另外,也有科學家研發出新方法,讓更多土壤中的細菌也能夠在特製的培養基中生長。當然,上個世紀早就有不少微生物學家努力地在工具有限的情況下,發現了不計其數的微生物。

於是這幾十年來,微生物學的知識真可謂日新月異,我大學時的微生物學教科書已被改寫得面目全非,很多關鍵知識都得要更新。也因為近年取得許許多多的新知識,和微生物學新知有關的科普書,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例如《我們只有10%是人類:認識主宰你健康與快樂的90%細菌》(10% Human: How Your Body’s Microbes Hold the Key to Health and Happiness)、《細菌:我們的生命共同體》(Bund fürs Leben – Warum Bakterien unsere Freunde sind)、《微生物的巨大衝擊》(Follow Your Gut: The Enormous Impact of Tiny Microbes)、《不該被殺掉的微生物:濫用抗生素如何加速現代瘟疫的蔓延》(Missing Microbes: How the Overuse of Antibiotics Is Fueling Our Modern Plagues)(請參見〈我也只有10%是人類〉〈我們生命共同體的巨大衝擊〉)。

今年還有這本難得的好書《我擁群像:栽進體內的微米宇宙,看生物如何與看不見的微生物互相算計、威脅、合作、保護,塑造大自然的全貌》(I Contain Multitudes: The Microbes Within Us and a Grander View of Life),作者艾德.楊(Ed Yong)以極為優異的文筆,為我們勾畫出微生物和我們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以及科學研究中一再柳暗花明的好多村,帶我們一路見識一個又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更廣大生物世界。







《我擁群像》告訴我們,荷蘭的雷文霍克(Antonie van Leeuwenhoek,1632-1723)用手工自製的顯微鏡,首先觀察並描述單細胞生物,他把這些生物稱為「animalcules」。雷文霍克去世後,無人追隨其研究,因為當時沒人能夠像他那樣製造出精巧的顯微鏡,他死後兩百年,微生物的研究才後續有人。

科學知識,只要運用得當,就一定能造福世人,可是能和路易.巴斯德(Louis Pasteur,1822-1895)所取得的成就相提並論的,真是鳳毛麟角。他讓醫學、公共衛生和食品科學邁入新紀元,讓現代人有更長的壽命和更優的生活品質。他的研究掌握細菌的特性,並提出細菌傳染導致疾病的理論,徹底改變了世界。巴斯德是法國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我去年中到巴黎的巴斯德研究院參加了一個研討會,主辦方還特意安排我們參觀了他的故居。

當然,大量傳染病確實和細菌感染有關,我去年底就被細菌感染的肺炎搞到多次出入醫院,還得住院治療,苦不堪言。有了這個認識,我們不僅對微生物避之唯恐不及,還大開殺戒!然而,凡事都不該過猶不及。抗生素的大量濫用,不僅造成了多重抗藥性超級細菌的演化,還影響了我們的腸道菌的健康。原來,微生物並不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惡棍而已,牠們也為我們做了許多好事。

微生物對我們的健康太重要了,以致於小嬰兒一出生,就要從陰道中獲得母親的益生菌,而且母乳中也有滋養益生菌的寡醣!這對嬰兒建立健全的免疫系統和消化系統至關重要。我有些能夠獲得科學前沿知識的高學歷媽媽朋友,多年前即使是剖腹生產,都堅持要用陰道分泌物塗抹小寶寶,這在歐美頂尖醫院幾年前仍認為匪夷所思,甚至被嚴厲禁止的。

近年,有愈來愈多研究顯示,當我們的生活環境太過「乾淨」、也就是連該有的微生物也被清除時,我們的免疫系統可能無用武之地,於是就只能槍口向內,這或許能部分解釋為何過敏和自體免疫疾病在公共衛生良好的先進國家愈來愈常見。原來,我們的免疫系統,才不是一味對微生物喊打喊殺(就像香港黑警對示威抗議者那樣不問青紅皂白地暴虐),而是要像喬王那樣喬事情,把我們身上的微生物喬成對的配方。

有科學家發現,一些難纏的腸道疾病,居然可以透過「糞便移植」(fecal transplantation)來治療!大概在十幾年前,我在《紐約時報》讀到這個匪夷所思的療法時,我絕大多數在醫學院工作的朋友都聞所未聞,現在則已是眾所皆知。當我們愈深入瞭解,事物的複雜性就愈超乎想像,《我擁群像》很清楚地交待了這樣的療法的故事。

《我擁群像》應用大量生動的案例,讓我們見識到我們的身體就是個生態系統,我們的眼耳鼻舌身各種微生物體都無處不在,近年甚至還有科學家宣稱子宮也非無菌的,只是仍存在高度的爭議性。有微生物學家主張,就細胞數而言,我們全身只有約十分之一的細胞是人類的,其他的都是微生物的。這也還存在爭議,不過肯定的是,人體上的微生物細胞數量很可能比人類細胞還多上不少。

我們人類的基因體也不過只有兩萬多個基因,而我們身上的微生物體的基因總合,可能是人類基因的幾百倍。如果我們能夠和微生物合作無間,幹嘛要事事親為呢?就像成功的大企業也會把一些重要業務外包給更專業的公司來處理。這些微生物對我們來說,不少是合作了上百萬年的「老朋友」。微生物之間和我們與微生物之間無時無刻都要處於微妙的平衡,我們才能有稱得上是健康的身體。也有愈來愈多的科學證據指出,微生物還有夠雞婆,管得超多,連我們的心理情緒也不放過。

《我擁群像》並非是一本人類中心的作品,艾德.楊帶我們見識到其他生物和微生物之間的精彩互動,讀這本書就像觀看國家地理頻道的生態紀錄片一樣令人一再嘖嘖稱奇。

微生物體對你我的身心健康居功厥偉,我們怎麼能夠放過認識它們的機會呢?來讀讀這本《我擁群像》,見識我們有多包羅萬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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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3日 星期三

肥宅雞吞億萬






我原本對《華爾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這種電影不太感興趣,但是太多朋友在談論了,於是就忍受了三個小時的膀胱之苦去電影院看。




當時就有人說,投資《華爾街之狼》的幕後金主,是馬來西亞當時的首相那隻雞納吉,用的錢是來自一馬公司(1Malaysia Development Berhad,1MDB)。而全馬來西亞,除了又醜又笨又不用功的人,都知道一馬公司是那隻雞納吉洗錢用的。

老實說,我出生馬來西亞,從小就對長輩讀報時突然知道他們納稅的錢被拿去蓋蚊子館或者公積金(類似國民年金)被虧損到仆街而憤恨無比,感到習慣和麻木了。

全馬來西亞人都知道,就天然資源和少災少難以及地理位置來說,馬來西亞比日本、韓國和台灣好上不知幾倍,可是我們的經濟和科技實力就是遠遠落後。我小學時,政府就口口聲聲說2020年馬來西亞就會成先進國家,可是到了2020年,馬來西亞只有行動封鎖了快兩個月,迄今仍有限度開放而已。

在那隻雞納吉主政下的馬來西亞有多貪腐呢?來聽黃明志的這首原創新年歌就知一二:




那隻雞納吉競選連任時,馬來西亞就有幾場淨選盟的群眾運動,2007、2011及2012年的首三次Bersih集會,不但遭警方暴力驅散,更受水炮及催淚氣體襲擊,多名示威者遭拘捕。可是那隻雞納吉靠不公平的選區劃分,在普選票數低過反對黨的情況下佔據近六成國會議席而連任後,更變本加厲地貪腐無能,把馬來西亞搞得污煙瘴氣,後來民眾實在受不了了,才在上次大選把他轟下台。

儘管已經事過境遷了,我讀到《鯨吞億萬:一個大馬年輕人,行騙華爾街與好萊塢的真實故事》Billion Dollar Whale: The Man Who Fooled Wall Street, Hollywood, and the World),下巴仍掉在了地上,即使我在讀書前也看了踿踿鞋的影片,還是被書中大量的細節感到震驚!






真實的世界往往比電影還扯,有多扯呢?這麼說好了,這本《鯨吞億萬》有五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比他們重金投資的《華爾街之狼》還扯!簡直就是可以拍五部《華爾街之狼》等級的電影了!鬼扯到我上一本讀到那扯的《惡血:矽谷獨角獸的醫療騙局!深藏血液裡的祕密、謊言與金錢》Bad Blood: Secrets and Lies in a Silicon Valley Startup)比起來,簡直就是幼稚園等級的(請參見〈點惡血成金?!〉)。

就是一個來自馬來西亞檳城的年輕華人死肥宅劉特佐(Jho Low),不僅把馬來西亞首相搞到成為多國要犯,還到美國把好萊塢也玩得成為好萊塢之狼!

馬來西亞上一次揚名國際的事件,是馬來西亞航空370號班機空難,當時不少國際媒體都稱馬來西亞為東南亞一個較鮮為人知的國家。沒想到沒過多久又來個馬來西亞航空17號班機空難,我當時還以為是假新聞。可是,劉特佐這個死肥宅,卻硬生生地讓馬來西亞貪腐的故事躍上國際舞台,這本《鯨吞億萬》在歐美書市也頗暢銷,因為故事實在太扯了!

故事有多扯呢?我已不知從何說起,去看看踿踿鞋那兩個影片吧。這個死肥宅劉特佐還在《鯨吞億萬》出版時,到處發律師信警告書店不準上架,可是有人鳥他嗎?這本書到處熱銷,可是沒人被吉啊,有種來吉我啊!

馬來西亞上一次的大選,換了政府後,前首相馬哈迪再度回鍋,本來就不太令人有什麼期待,沒想到他上任了兩年又玩起沒人懂的把戲,又陰了安華一次!結果自己沒被最高元首任命回首相,還讓慕尤丁上任,不僅一反當初選民的期待,這政權的空窗期讓馬來西亞新冠肺炎疫情大爆發,讓政府祭出2019冠狀病毒病馬來西亞行動管制令 (2020 Malaysia movement control order),經濟和民生大受影響。

除了新冠肺炎,這幾年的國際形勢在馬來西亞令人議論紛紛,尤其是在香港反送中和中美貿易戰上,馬來西亞華人幾乎一面倒向中國那方。姑且不論這是天真的以為中共會在乎馬來西亞華人,他們連自己人的命都不太在乎了,枉費我們多次抗爭才爭取到政黨輪替實現民主政治,人家爭取民主時就高唱獨裁好棒,可是自己卻不想被獨裁壓迫。

《鯨吞億萬》作者湯姆‧萊特(Tom Wright )和布萊利‧霍普(Bradley Hope )在寫作這本書的期間,在香港時就受到嚴重騷擾,主使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劉特佐也買通不少中共高官,他在逃亡的這段期間躲藏在哪,受到誰的幫助,大家也心知肚明吧!大馬人的血汗錢被大把大把污走,肥水流一部分到哪,也不難猜。別對中共有任何期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