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3日 星期四

生命之源的大躍升






有這樣的說法,指稱我們不過是百分之十的人類,因為我們身上的微生物,佔了全身裡外細胞數的百分之九十。然而,沒有人在活著的時候,就長得像是《屍速列車》(부산행)裡的喪屍,或者被噁心惡臭的黏液給包裹,甚至我們都能夠長期忽略身上那百分之九十的細胞,因為相較我們這些多細胞真核生物,身上那百分之九十的伙伴,實在是太太太不起眼了。

對於這群小不點伙伴,我們實在有資格嘲笑它們嗎?論在地球上存活的時間、論傳宗接代的速度、論能夠適應的環境廣度⋯⋯這些原核小傢伙,簡直無所不能,更甭提在歷史上,它們對咱們人類的健康,闖過多少次禍。好吧,如果原核小傢伙們已經這麼牛逼,那麼為何它們不演化成多細胞生物呢?為何地球上所有多細胞生物,都是尾大不掉的真核生物呢?

地球上的生命多樣性高得令人咋舌,可是歸根究底,大致分成了三大域,也就是細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前兩域皆是原核小傢伙,我們是屬於真核的大傢伙。不管是原核還是真核,我們都是由一個極為類似構造--細胞給組成的。沒有細胞的病毒,儘管再蠻橫,生物學家顯然並不把它們當作真正的生命。如果沒有細胞讓病毒寄生,病毒不過就是蛋白質和核酸的組合,沒多久也會敗壞消失殆盡。

是的,能夠歷經卅幾億年的風風雨雨、大風大浪一路走來始終成功的,都是有細胞構造的生物。另外,我們和細菌差異再大,也還是共同了絕大部分的遺傳編碼,以致分子生物學家能夠哄騙細菌來製造人類的蛋白質。這些事實強烈地意味著,我們在遠古一定共同擁有一個祖先。而真核生物也一樣,有了細胞核,還有共生的粒線體,我們也是來自一個共同的祖先。

這一切都看似如此合情合理,可是仔細追問下去,其實又是詭異到不行。如果說細胞這構造超靠譜,為何在地球上,不多演化出幾次?就像iPhone這樣的智慧型手機這麼給力,頓時手機市場就成了戰國時代,而非讓蘋果獨霸。如果說真核生物這麼行,為何真核生物在地球上,也只有出現過一次?當真核生物現身後,多細胞生物可是在地球上演化出好幾次啊,這似乎才是正常現象吧?

這些問題,挑戰著科學家的智慧,在最新版的教科書,也找不到令人完全信服的答案。如果當今有一位科學家,要有資格來接受挑戰試圖提供解答,那麼非《生命的躍升:40億年演化史上最重要的10個關鍵》Life Ascending: The Ten Great Inventions of Evolution)作者尼克.連恩(Nick Lane)莫屬。在他的新作《生命之源:能量、演化與複雜生命的起源》The Vital Question: Why is Life the Way It Is?),以一位生物化學家的身份,雄心勃勃地論證以上種種問題的可能解答。




演化生物學是門連結了所有生命科學分支的重要學門,涵蓋了分子生物學、細胞生物學、遺傳學、生理學、族群生物學、生態學等等從最微觀到最宏觀的學門。在眾多學門中,生物化學過去算是比較少被演化生物學家探討的學門,而生物化學家也比較不關心演化的問題。直到大概廿年前,一位名為Michael Behe的生化學家趁虛而入,寫了本Darwin's Black Box,試圖指稱所有的生化證據,再再反駁了達爾文的演化論。

Darwin's Black Box在歐美刮起了旋風,促成了智慧設計論的興起。雖然本質上換湯不換藥,智慧設計論比神創論聰明之處,在於剝去了宗教的外衣,不再傻傻地照聖經的字面意義做解讀莫視所有科學證據,而是披上了科學外衣利用科學事實來做論證。雖然這廿年來,智慧設計論的許多論據和論點都被科學地推翻了,可是當年卻讓演化生物學家疲於奔命,因為在歐美不時有人倡議既然智慧設計論也可以是科學理論之一,那就該放入教科書中在課堂中被教授。

過去廿年來,科學界累積了更多的證據一再支持了達爾文的演化論,而演化生物學家也更看重生物化學的證據,生物化學家也更願意從演化的角度來思考一些生化問題,但是嚴肅認真地從生物化學的角度來思考生物演化可能性的科學家,也就是演化生物化學家(evolutionary biochemists),在演化生物學界仍是小眾。幸運的是,在這個小眾裡頭,仍然出現了幾位極為傑出有創見的科學家,本書作者尼克.連恩和他的麻吉威廉.馬丁(William Martin)就是其中的佼佼佼者。

他們的研究,讓我們能夠大致瞭解複雜生物為何能夠現身演化舞台。他們給出的答案,用最最最簡單的一句話來總結,那就是「問題出在能量,笨蛋!」。如果沒了能量,生命就是一片死寂。尼克連恩不僅是位很有創見的學者,他同時也是位優異的科普作家,雙劍合壁的結果,創造出能在深入淺出的科普書,吸收到嚴肅教科書都來不及加入的一手知識。

演化生物學是門論證性很強的學科,因為其為一門歷史科學,我們至少在可預見的未來,還無法製造出時光機回到過去看看生命演化早期的模樣,所以只能從現在殘存的片斷證據中推敲論證。尼克連恩就像寫本偵探推理小說一樣,試圖從蛛絲馬跡中重建過去的犯罪現場。

尼克連恩仔細討論為何他認為「鹼性熱液噴發孔」比起教科書裡較常提到黑煙囪噴發孔更有可能是生命起源之處。鹼性熱液噴發孔的碳酸鈣煙囪充滿微孔,適合合成有機分子。微孔能夠濃縮熱化學物質,並且富含鐵和硫,能夠創造能量梯度。

另一些生命演化的難題,包括細胞如何變得複雜?為何會演化出「性」?為何生物學上只有兩性,而非三四個或更多種性別?我們為何會衰老和死亡?還有多細胞生物怎麼能夠讓細胞們合作無間?尼克連恩認為關鍵都來自粒線體。粒線體原本就是獨立生活的原核生物,當和吞噬了它們的細胞共生了,就像包租公騙到了會印鈔票的租戶,可以賺進大把ATP幣,用來瘋狂血拚狂買一堆奢華品,還能繼續炒房炒樓。租戶和包租公之間還演化出了一大票狗血淋頭的故事⋯⋯

《生命之源》不僅論證嚴謹,還有許多好故事。生命科學到處充滿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和意外的複雜性,瞭解生命現象為何是今天看到的模樣,是生命科學最基本的基石,而《生命之源》是理解這個大哉問最重要的書籍之一,值得所有關注生命現象的朋友一同來研讀。




本文為《生命之源:能量、演化與複雜生命的起源》The Vital Question: Why is Life the Way It Is?)推薦序

2016年10月11日 星期二

我們生命共同體的巨大衝擊

今年說不定是微生物揚眉吐氣之年,我們開始要愈來愈關注我們身上和周遭,那些平時肉眼看不見的小朋友們。

台灣出版社前幾個月,出版了幾本關於我們微生物好朋友的好書《我們只有10%是人類:認識主宰你健康與快樂的90%細菌》(10% Human: How Your Body’s Microbes Hold the Key to Health and Happiness)、《細菌:我們的生命共同體》(Bund fürs Leben - Warum Bakterien unsere Freunde sind)和《微生物的巨大衝擊(TED Books系列)》(Follow Your Gut:The Enormous Impact of Tiny Microbes)(請參見〈我也只有10%是人類〉)。
















微生物群系(Microbiome)的熱門,當然不僅是科普書市的現象,在科學學術圈那才是真的火紅。截稿前最新一期的頂尖科學期刊《自然》(Nature)就有兩篇和人類微生物群系有關的論文,一篇發現腸道菌會互相合作,卵形擬桿菌(Bacteroides ovatus)會用酵素代謝菊糖,可是卻非自己使用,而是用來餵養普通擬桿菌(Bacteroides vulgatus),而後者會回報前者而提高前者適應性。

另一篇《自然》的論文,科學家從拉丁美洲的兩個低收入社區收集糞便,為裡頭的細菌DNA定序並分析,為了要瞭解抗抗生素的基因,如何在環境中散播,以提出有效的管理辦法,防止抗抗生素基因的傳播。以上兩篇論文只是在《自然》的一期,最近還有大量重要的論文,讓我們愈來愈瞭解細菌和人類的真實關係。

早些的今年四月底,另一家頂尖科學期刊《科學》(Science)就有一期微生物群系的特刊,刊登了四篇評論論文和四篇研究論文。這些論文探討了跨物種比較以瞭解宿主和微生物群系的遺傳關聯、腸道微生物群系變異和多樣性的族群分析、微生物群系如何訓練嬰兒的免疫系統、抗生素的使用如何干擾正常的微生物群系,還要如何恢復腸道細菌以對付抗抗生素病源菌等等。

現在益生菌是有利可圖的,對商家來說,市面上已有不少相關商品,可是它們有多有效,或者是否僅是噱頭呢?來讀《細菌》吧,這本好書很完整地交待了微生物學的簡史,並且加入了許多最新的知識,是本詳盡又深入淺出地探討細菌如何構成我們人類超級生物體的好書,把細菌幹過的好事一一列舉。

是沒錯,少數微生物能夠對我們造成傷害,例如讓食物變餿、讓傷口發炎、讓我們拉肚子,不少傷害還是致命的。可是《細菌》這本書要讓我們知道,有更多的細菌不僅是良性的,還是必需的。動植物的正常發育,都需要微生物來參一腳,連我們的免疫系統要能正常運作,都需要微生物的有效參與。我們和微生物的共演化,是持續了好幾百萬年的。推得更遠,甚至在生命起源後就開始了。

我們的生命初期,就要和十億個細菌結成生命聯盟。殺光細菌,會造成一些動物馬上死亡。如果把人體當作一個星球,對微生來物話,我們身上的生態系是頗豐富的,有高原、湖泊、濕地、森林、沙漠等等。腸道不僅是輸送管,裡頭也是細菌們的精密分工工廠,可以說整個腸道都是細菌的化工廠。細菌還製造了費洛蒙讓我們求偶,我們熱愛親吻愛人的身體部分,正是細菌最繁盛之處。

我們全身上下裡外都充滿了細菌,它們影響的不僅是我們生理,連心理都有可能不放過,堪稱我們的第二基因體。維持健康的微生物群系並非輕鬆愉快的事,飲食、藥物、居住地都會影響微生物群系,微生物甚至也會影響藥物代謝。《細菌》作者之一,甚至因為有了特殊腸道菌,連像普拿疼這樣的一般非處方藥,都能代謝成有毒物質,堪稱黑心廠商。

細菌有可能製造出致癌物,但也有可能協助我們對抗癌症,也決定了心肌梗塞的嚴重程度,鈣化的動脈裡也有細菌,慢性腸炎在西方困擾了上千萬人,這些微生物群系失調的狀況要怎麼改善呢?抗生素是個了不起的發明,若非有抗生素,很多小病都很要命。可是,我們過去實在太誤會細菌了,以為用抗生素轟炸一番,是有益無害的。畜牧業甚至發現,低劑量抗生素能夠使牲畜增肥,於是我們人類搞不好也順便增肥了。

衛生過頭的麻煩還不僅如此,剖腹產以及添加預防性抗生素的幼兒早餐,可能讓西方一些孩子無法取得正常微生物群系,這和過敏和自體性免疫疾病,甚至兒童自閉症都可能有關。微生物療法可以修復我們和細菌的良性關係嗎?

如果想知道細菌如何讓人體內生態體系正常運作,還有微生物療法還有商業利益的種種,《我們只有10%是人類》和《細菌》可以給你很多有趣的答案。我們對微生物會對我們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還只是懂得冰山一角而已。針對微生物群系的研究,是方興未艾的,許多問題都沒有能蓋棺定論的解答,服用益生菌的療效,也非一翻兩瞪眼的。尤其是《細菌》這本書的論述可見科學研究的複雜性。

如果要用更輕鬆愉快的方式瞭解微生物群系的威力,《微生物的巨大衝擊》也是個不容錯過的選擇。這本TED Books系列的小書,作者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微生物學家羅布‧奈特(Rob Knight)和科普作家布蘭登‧波瑞爾(Brendan Buhler)用非常有趣和生動的筆觸和插圖,來簡介微生物如何決定我們的未來,談談我們充滿微生物的身體是如何得到微生物群系的?微生物真的會影響心情、心智?

書末,《微生物的巨大衝擊》介紹了美國腸道計劃(americangut.org),是個眾籌的公民科學計劃,可以上網選購產品,例如花99美金,他們會寄個採樣包給你,你把自己的糞便寄給他們,他們可以告訴你,你肚子裡裝了什麼細菌。除此之外,還有不同產品,可以選擇一套或多套給親友,夠慷慨的話可以花幾千美金贊助定序計劃,花到25,000美金可以拿到一份自己腸道菌的上百個基因體序列。我已掏腰包共襄盛舉了,你要挑哪個參加呢?

TED還有好幾個和微生物群系有關的演講,來增廣見聞吧: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並同步刊登於泛科學

2016年10月5日 星期三

萊特兄弟的飛翔之夢





對人類來說,飛翔代表的,是一種能夠在天際,自由自在移動的能力。

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在他絕大多數作品中,飛翔都是一個重要的主題,在《風之谷》(風の谷のナウシカ)中,善良、聰明及勇敢的公主娜烏西卡擅於駕馭噴氣式滑翔翼;《天空之城》(天空の城ラピュタ)中,人類以高科技創造了可飛行於天空的城市——拉普達,還出現了搭載眾多旅客的飛行客船還有空中海盜,眾人搶奪少女希達來自飛行城市傳說相關的物品「飛行石」;《龍貓》(となりのトトロ)中,胖嘟嘟的龍貓都能飛上天;《魔女宅急便》(魔女の宅急便)中,實習魔女琪琪還一度失去飛行的法力,就像作家可能一度失去創作的靈感;《神隱少女》(千と千尋の神隠し)中,白龍多次飛到錢婆婆那幹壞事⋯⋯











飛翔不僅是像徵或隱喻,宮崎駿肯定是航空迷,在《紅豬》(紅の豚)中出現的水上飛機大部分均是現實世界中曾經出現過的,如波魯克的座機為 Savoia S‧21(與實機有部分差異),卡地士的為柯蒂斯–萊特公司所製的 R3C-0,還有第一次世界大戰的 Hansa-Brandenburg CC 等等;到了他的封筆之作《風起》(風立ちぬ),乾脆取材自零式艦上戰鬥機設計者堀越二郎的生平。這些動畫電影,帶來了無窮的感動和想像,即使在飛翔已不是夢想的今天,我們對能夠飛上天仍有無盡的嚮往。







過去,好幾百年來,人類就只能看著鳥興嘆。在眾多神話當中,飛上天是神祗的基本能力之一。在遠古的白堊紀末期,在地表上縱橫了幾億年的恐龍,面對牠們龍生最大的危機,到了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就迅速在地表上絕跡了,只剩下一支遺傳了獸腳類恐龍羽毛的鳥類祖先能夠活下來,繁衍出迄今上萬個繽紛多彩的物種。雖然生物學上,鳥類算是種爬行動物,祖先是恐龍,但牠們有了太多新穎的特徵,最了不起的能力之一就是飛翔。飛龍上天成了鳥,逃過了大滅絕危機,還適應到地表上各種刁鑽的環境裡。

有了飛翔的能力,就能長途不跋涉地旅行。我們人類自己飛不上天,就借助機械的力量,也能夠輕易在一兩天內到達地球的各大洲去。如果沒有飛機,我們要到異國去,該花多長的時間?這已難以想像。搞不好,我也沒法像現在這樣在異鄉學習、工作和生活了。飛機是誰發明的?有誰不曉得呢?只要有點基本常識,就會答出「萊特兄弟」(Wright brothers),但是他們究竟是誰?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明了飛機?這恐怕就不好回答了。

這本好書《飛翔之夢: 萊特兄弟新傳》The Wright Brothers),很詳實地寫出萊特兄弟當年發明這個人類文明史上最重要的創新之一的過程,真是令人嘆為觀止。1903 年 12 月 17 日萊特兄弟駕駛自行研製的固定翼飛機飛行者一號,實現了人類史上首次重於空氣的航空器持續而且受控的動力飛行。萊特兄弟雖然不是進行航空器飛行試驗的第一人,但他們首創了讓固定翼飛機能受控飛行的飛行控制系統,從而為飛機的實用化奠定了基礎,此項技術至今仍被應用在所有的固定翼航空器身上。

《飛翔之夢》是本很有啟發性的傳記,可以從中看出這麼重大的一項創新技術,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萊特兄弟在研發的過程,也不是一直領先,他們受到的挫折,真是罄竹難書,多次差點喪命。慶幸的,萊特兄弟在研發飛機的過程中,沒有遭受親朋戚友和三姑六婆的冷嘲熱諷,也沒有長輩要他們乖乖去考公務員。儘管過程再危險,他們家人還是默默支持。在他們研發過程中,最不上道的,恐怕就是媒體和美國政府,美國媒體冷落就算了,政府的官僚主義,對他們的工作一點幫助也沒有,不過也沒扯後腿就是了。

創新不是閉門造車的活動,他們得到不少熱心人士的幫助,生命中有多位貴人。在當地郵政局長的協助下,在小鷹鎮屠魔丘的沙地上一再實地測試,在那裡吃不好、睡不飽,飽受蚊子大軍的圍攻,雖然苦日子對他們來說還不至於甘之如飴,但他們並沒有被嚇跑。後來新的飛行者二號,他們轉戰較近的霍夫曼草原,牧場的銀行家主人,也大方地免除了他們的場地租金。






《飛翔之夢》中,我們也能看出,當時人們已不認為靠機械的力量飛上天是個夢想,如果沒有萊特兄弟的努力,飛機或許還是會在某地被研發出,只是會晚了不少。萊特兄弟在研發飛機的過程中,在美國有個強勁的競爭對手蘭利敎授(Samuel P. Langley,1834-1906),他拿國家不少研發補助,可是卻落後土法煉鋼的萊特兄弟,是個經典教案。

萊特兄弟和蘭利敎授最大的差別,恐怕並非出在資源上,而是前者是把整個過程當作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和使命在進行,試飛都是自親自上陣拿命來玩,而後者卻只是雇了一位飛行員。要不是萊特兄弟熱愛機械和飛行到了瘋狂的地步,也不會一次又一次拿生命來賭。這樣拚搏的精神,也非如莽夫像無頭蒼蠅亂撞,他們把每次的失敗都認作媽媽,一次又一次改進,還認真進行風洞實驗收集科學數據,大膽用實證精神修正專家大佬的假設。

不過,沒有人是完美的,儘管萊特兄弟在工程技術上,還有飛行技術上,是空前的成功,但是他們並不是像其他偉大發明家如愛迪生和貝爾一樣同時是成功的商人,一生累積了現值上千萬美金的財富,不過這與萊特兄弟發明的身價相比,是小巫見大巫。沒累積龐大的財富,並不損他們的了不起,當時比他們富裕的富人有誰?而今誰能道出?

《飛翔之夢》帶我們回到那個充滿樂觀和夢想、不畏風雨挫折的美好時代,見證了人類文明史上最了不起的發明之一的誕生!


本文為《飛翔之夢: 萊特兄弟新傳》The Wright Brothers)推薦文,原刊登於泛科學

2016年10月4日 星期二

故事如何改變我們的大腦








這件事,全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知道。大概七萬年前,地球上一種猿類,現在稱作智人(Homo sapiens),被外星文明發現了。他們用外星人工智慧分析發現,這支智人未來有發展出高度文明的可能,於是引爆蘇門達臘的托巴火山,製造出小冰河期試圖消滅他們,以免未來成為競爭對手。

地球上大多數人都餓死了,只剩不到千人苟延殘喘,但冥冥中自有注定,外星文明的叛亂份子想利用這些人類爭權奪利,反而潛入地球,植入能夠產生認知革命的基因,於是智人有了語言能力,能夠溝通並且和陌生人進行大型協作,還能夠有想像力和組織計劃能力,在地球上發展出高科技。

今年,外星叛軍隨時重返地球,要帶領地球文明反攻外星文明,星際大戰一觸即發……

事實上,以上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這當然是個很拙劣的科幻想像,是隨便上街找路人都編得出來的,沒什麼了不起。可是說不定就是有人「至於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地信以為真,我也不感到意外。雖然是亂編的故事,可是裡頭正確無誤的是:人類是唯一能夠虛構故事的動物!

即使不編科幻故事,我們天天從同事朋友和媒體電視,也常聽聞許多有趣的八卦,這裡頭有多少不是編出來的,誰知道呢?在台灣,大眾小說也許不如其他國家暢銷,這很可能並非台灣的人不愛故事,而是因為打開電視,大部分新聞和政論節目,多半就是話唬爛的虛構故事……

我們生活中邊充滿大量的故事,漫畫、小說、宗教、電視、電影、歌曲、新聞、廣告、都市傳說、陰謀論、電動遊戲都有故事,我們人類花了大量時間在看戲聽故事,不僅是小孩要用故事哄,連大人也天天拿起小說和打開電視看故事。不只是富裕的工業社會如此,原始的叢林部落更是充滿各種神秘的故事,如果有空編故事,這些時間為何不用來從事生產?故事,究竟對我們人類有啥意義呢?

文學教授哥德夏(Jonathan Gottschall)的《故事如何改變你的大腦?透過閱讀小說、觀看電影,大腦模擬未知情境的生存本能》(The Storytelling Animal: How Stories Make Us Human),就是為了回答這個大哉問。哥德夏透過分析各種故事原型,以最新的腦神經科學和心理學研究和實驗為基礎,說明故事之所以會吸引我們,正是因為大腦在接收故事情節的同時,除了娛樂也學習並強化了自身對未知情境和各種棘手事件的反應,故事把我們投射到陌生的處境中,讓大腦能夠做作業練習,這可是人類在面對大自然和社會複雜情境時所需要的生存本能啊。

就因為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是故事,我們都不察覺自己是活在故事當中,就像魚身在水中不知不覺。虛和實的界限,其實真的難分。咦,我們平日眼見的,不就是實的嗎?但想想,我們平日眼見的各種事物,背後隱藏了多少我們看不到的隱情啊。人,不是靠知道而活,是靠相信而活。

即使是回憶錄,就全都是真實不虛的嗎?姑且不論心理學已證實人的記憶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那些呈現出來的所謂真實事件,也可能是充滿刻意的遺忘以及有技巧地編織,而非純客觀的陳述。就算是同一個事件,讓不同當事人回憶,都能編出互相矛盾的故事,就是像《羅生門》那樣。

回憶錄不夠真,但故事也不夠假。故事,無論是何種形式存在,都帶給我們許多歡笑與淚水,那些存在故事中的人物,在千千萬萬人心中活過,有誰能說他們比起歷史絕大多數活過的人,還不真實呢?許多人讀了《達文西密碼》,甚至都把小說情節當真實歷史了呢!說不定不少讀者真心相信郭靖和黃蓉是真實歷史人物呢!




除了白天聽聞故事,我們夜中也在夢中編織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有時候夜裡驚醒,夢中的故事情節的精彩程度,甚至還不下好萊塢賣座片呢!我們不僅夜裡做夢,我們也不時在作白日夢,在腦海中上演各種戲碼。我是個很會做白日夢的人,小時候醒著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做白日夢,沉迷到課也不聽、作業也不寫不交。

我們喜愛的故事,其實不總是讓我們歡樂,有許多小說、電影的情節,包括了威脅、死亡、沮喪、焦慮、動盪不安,還有許多殘酷的情節,如大屠殺、謀殺與強姦等等。麻煩,是好故事的共通語法。我們喜愛的故事中,主角們無不經歷各種磨難。我們生活難道不夠苦了嗎?為何一再從故事中溫習苦難呢?

好的文學小說,創造了許多情景,讓我們置身在各種人物心理和處境當中,讓我們看到其他多樣的世界,思索人性的各種問題,豐富我們的情感生活。那些充滿苦難的故事,是我們大腦的挑戰,逼迫從安逸的舒適圈中跳出來回應。

紐約社會研究新學院的心理學家David Comer Kidd和Emanuele Castano,進行了一系列心理學實驗,結果發表在頂尖科學學術期刊《科學》(Science。他們發現閱讀文學小說,可能能夠增強體察和理解他人心情的能力,有助於處理現實生活的複雜人際關係。文學小說經常給人留下較為廣闊的想像空間,常常需要去理解和揣摩角色的處境、感受、動機,並敏感地體察情緒的細微差別及其複雜性,從而提高社交能力。

是的,文學小說能夠形塑我們的心靈。傳統社會中,傳達精神世界的道德觀往往不是透過教條或論文,而是透過各種寓言故事。各大宗教典籍中,充滿了大量的故事。由此可說,宗教家其實就是編故事的頂尖高手,讓成億上兆人們信以為真。

故事不論是透過電影、書籍或者電玩來傳遞,都能引導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影響我們的道德邏輯,改變我們的行為,甚至是改變我們的人格……《故事如何改變你的大腦?》舉了許多例子,例如《湯姆叔叔的小屋:卑賤者的生活》(Uncle Tom’s Cabin; or, Life Among the Lowly)是刺激1850年代廢奴主義興起的一大原因之一,對美國社會的影響非常巨大,以致在南北戰爭爆發的初期,當林肯接見作者斯托夫人時,曾說到:「你就是那位引發了一場大戰的小婦人。」

故事的教化功能,訓練了社交能力,也凝聚了人心。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全都靠全民相信那些神話般的故事,才成為一個又一個想像的共同體。一大群人不愛惜性命,抛頭顱灑熱血地為國捐軀,靠的就是有大量人相信國族神話,區別出團體界線,把虛構出來的主權,當成這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事物。

最後,故事的未來又是啥呢?我們現在有了實境秀和電玩。說不定,未來的虛擬實境,就乾脆把人投身到一個又一個故事的現場去了吧,人用這方式活在故事當中,又會有了另一層意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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